第六章 訣別 第五節

十一月十三日。

國府死死盯著玻璃杯里的冰塊緩緩融化,咔嚓一聲,冰裂了。津田和他正位於府中的「恐鳥」。

「結果還是交給吉村操辦了啊。」

津田賠罪道:「很抱歉。我也知道是自作主張……」

「被他逼到那種地步也是沒辦法。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你要去波士頓,拿這事兒做文章當然會讓你為難。」

「不,跟波士頓並沒有關係,那事兒在寫樂問題之前就定好了。」

「沒區別的,如果你堅持自己干,老師多半會把你從波士頓剔除。既然是你主動答應去波士頓,吉村當然會從這兒下手,他是看穿了你真心想去——」

津田坦然道:「或許吧。我是無所謂,我確實沒有能讓世人認同昌榮說的力量,被吉村嘰歪雖然冒火也沒辦法。老師跟我完全是雲泥之別。」

「是你給了吉村可乘之機,就因為你有這種想法才會被那種人騎到頭上。你希望昌榮說能被承認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有沒有必要把一切心血都讓給老師——」

「學術界裡頭,學生的研究成果以老師名義發表,某種程度上算是常識吧……」

「那也有個度。這是你一舉揚名的絕好機會,如果有野心,就算鬧翻也一定會以自己的名義發表。換了吉村絕對會這麼做——這項發現就有這種價值。」

「實在對不住……我沒有足夠的力量。」

津田只是一味向國府致歉。

「力量啊……明明是愚蠢至極的東西,在這個世界裡卻又不可或缺……同樣一件事,有的人能被說通,有的人卻不買賬。」國府也無可奈何地低嘆。

「只是很對不起凍冴子……」

「我會跟她說明。不過啊,那傢伙完全不懂這個世界的規矩,怕是會責備我們沒骨氣吧。話說回來,老師也真是走到頭了。就算十年以上都沒有發表己見,他不也獲得了學界認同嗎?現在卻心安理得地掠奪學生的論文,這種行徑已經不配稱研究者。」

「可是,那只是吉村前輩擅自做主——」

「少來,你心裡也沒這麼想吧?吉村的確能毫不遲疑地下手,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得不到好處就不會行動。只要老師沒有主動提出,他不會專程來找你。吉村肯定從老師那兒得了甜頭,讓他出國遊說恐怕就是報酬之一吧。」

「或許吧。」

「他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利用昌榮說吧,而且與其讓你這個後輩嶄露頭角,不如由老師發表對他而言更長面子——今後你也多加提防為妙。還有合作研究者的許諾,實際有沒有著落也難說。要是太過輕信,小心被當傻子耍。」

「只要寫樂的真相能被接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你這人怎麼……」

國府無言以對,最後只能嘀咕著「真是服了」往津田杯里斟上酒。

「總之——」國府的表情像是下定了什麼決意,「現在我算弄清楚了,你是打算今後完全抽手吧?不過我確實無法容忍老師的做法。等到昌榮說被承認,這件事告一段落之後,我會以我的方式譴責老師……老實說,這種念頭早都有無數次,但唯獨這回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都像他那樣,做研究還有什麼意義,我絕對不會讓他如意。」

「可是,怎麼做……」

國府的激烈語氣讓津田心生不安。

「我自有考量。」國府微微一笑,「放心,不會把你拖下水。」看著津田不安的神情,國府寬慰地拍拍他的肩。

「接下來和你沒有關係,這是我跟老師的問題,你照著自己的想法來就行。具體動手與否還得看後續發展,如果照約定把你當合作研究者平等對待,我就不會採取行動。不過到時候吉村那方要是反悔……他們就算徹底完了,我會親手葬送他們的一切。」

國府盯著玻璃杯,輕笑低語。津田沒來由地肩頭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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