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邂逅 第七節

「剛才還真被你嚇了一跳,冷不丁地亮出警察證,說什麼『我是岩手縣警察小野寺』云云。」

國府苦笑著往小野寺的杯子里倒上蘇格蘭威士忌,三人正坐在酒館「恐鳥」的櫃檯前,面前放著國府寄存的酒。

「實在過意不去,除了這東西我真找不出別的身份證明。」小野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從外表看不太出來,其實他挺好親近的,津田也放下心來。

「話是這麼說,你在八王子幹嗎?」

「是哦,連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呢。要說工作中吧,自然得顧忌說話對象和地點,不過現在算作下班時間又另當別論嘍。我這工作從來沒個清閑,煩得要命,總得反抗一下吧,不如就放鬆瀟洒一會兒……」

國府和津田忍俊不禁,怎麼看小野寺也不是玩瀟洒的料。

「任誰突然被刑警叫住都沒法心情舒暢,對不?要是犯人倒無所謂,我可不想平白無故地嚇唬無關群眾……說白了,我之所以出現在八王子,只是碰巧上那兒找線索而巳。」

二人又是一番好笑。

國府若有所思道:「說到岩手,該不會下雪了吧?」

「哪兒能啊,太早了。我住久慈,在岩手縣裡頭也算曖和。」

「暖和?我上周才去過,冷得要命」

「國府前輩去了岩手?」津田不禁反問。津田的老家就在盛岡,國府自然不會不知。

「去找失蹤的嵯峨先生,坐著他弟弟水野的車跑了一趟,沒繞道去盛岡想必小野寺先生也知情吧?」

「嗯,知道是知道,其實我另有問題想向你請教。」

「另有問題?什麼問題?」

「怎麼說呢,總歸不得不從嵯峨先生講起。他的自殺動機,現在總算得出了像樣的結論。」

「是找到了遺書還是怎麼的?」

國府和津田忍不住探身。國府自然略知內情,津田則是被「自殺」二字吸引。

「前天夜裡,久慈車站的失物招領處跟警局取得了聯絡,說是本月九號的遺失物品當中有嵯峨先生落下的東西。」

「不是遺書,而是遺失物品?」

「對,於是我立刻衝到車站一看究竟,是個很小的郵包,正面寫著仙台舊書店的地址,背面只留著嵯峨先生的名字,連郵票也沒貼。估計是想下了火車再寄出去吧。」

「東西是在哪兒發現的?」

「火車抵達普代站之後,折返發車前進行車內清掃時在網架上發現的。是九日十點四十六分從八戶始發的普通列車。到達普代,我看看,應該是下午一點二十五分吧。」小野寺確認著筆記本上的記錄,繼續說道,「列車班次和警方的預測相吻合。按照到達普代的時間推算,抵達北山的別墅該在下午三點左右。我們多少算是掌握了嵯峨先生的行蹤,更大的問題在於那個小郵包。從解剖結果來看,大致能得出自殺這一結論,可是說到底,都決心自殺了還有閑暇去郵寄什麼包裹嗎?」

國府不說話了。

「其實是我首先提出質疑的,結果千里迢迢跑去東京,真是倒了大霉——」

國府問道:「去東京幹嗎?」

「沒什麼,反正結果還是自殺。」小野寺一臉索然,「我們想早點弄清郵包里的東西,就給仙台的舊書店去了電話,結果沒人接聽。有人就說,做生意的不接電話肯定是在休假,那就等到第二天吧。何況,若未經對方許可,警方都沒權私拆郵包,所以我決定親自去仙台走一趟。我是昨天白天到仙台的,在車站又去了電話,這回接通了。店名雖然是『廣瀨文庫』,店主的名字卻是藤村源藏。我把郵包給了主人家,對方卻說不認識嵯峨先生,之前也從未收到過他的包裹,估計是弄錯了。結果,店家暫時收下了郵包。」

國府歪頭琢磨道:「這倒是挺奇怪的。」

「相當奇怪……竟然有根本不認識、的人寄包裹來,而且寄件人沒一會兒就自殺了。收件人確實是藤村先生,主人家嚷嚷著怪不吉利,結果被我說服,當面打開了郵包。」

國府和津田全神貫注。

小野寺看著二人的模樣,笑道:「你們猜,裡頭放了什麼?是兩本古書,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寶貝得不得了……我對這東西沒啥興趣,只覺得舊得厲害,藤村卻大驚失色。」

國府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什麼書?」

小野寺看著筆記本,答道:「我看看,照藤村先生的說法,似乎是角倉本 《謠曲百首》的其中兩本。」

國府大驚道:「難道是光悅本?」

「沒錯沒錯,貌似也可以這麼叫。」

「光悅本?由那個光悅製作的——」

津田也訝然盯著國府。正如「光悅本」其名所示,這是有「寬永 三筆」盛譽之一的本阿彌光悅受富豪角倉了以、角倉素庵父子之邀,製作刊行的超豪華藏書。光悅的本職是刀劍鑒定,具有天才的審美感,對陶器、漆器的設計均有研究,這「光悅本」正是他傾注全部才華的集大成之作。刻版完全遵照他的手跡,印刷用紙上甚至附有光悅親自設計的紋飾。

「那就沒錯了,嵯峨先生的確在收集光悅本,也讓我看過好些冊……我猜他藏有近半套光悅本。」

小野寺驚嘆道:「近半?那隨隨便便就值一千萬日元了!」國府微微一笑,問道:「你從哪兒打聽來的?」

「聽藤村先生說的呀。他說一百冊怎麼也值兩千萬。」

「原來如此。話是這麼說,也得以湊齊百冊為前提,單獨一冊兩冊值不了這個價,收集才是重點。怎麼說,我也不清楚具體差異有多大,不過據說只缺一冊都會掉價近半呢。」

小野寺瞪圓了眼,驚道:「真的假的?這一冊就值一千萬啊!」

「理論上是這樣啦。關鍵的那冊一般是特定的,比如印量很低,甚至曾被禁售……缺了這一本,就沒法集齊全套,這就是所謂的『點睛』呀。」

「怪不得是『點睛』啊。」

小野寺興味盎然地做著筆記。

「我記得《謠曲百首》也有兩三冊『點睛』來著。」

津田靈光一閃,問道:「那郵包里的兩冊,該不會正好就是『點睛』吧?」

「天曉得,倒沒聽藤村先生說起。」

「那他驚訝個什麼勁兒?」

「哦,這個嘛一一那兩本書是從藤村先生的店裡偷走的。」

國府和津田一時啞然。

「藤村先生也有收集《謠曲百首》的習慣,說是這麼說,實際手裡也就二十來本,他本人倒是放話說一定會集齊全套……不過藤村先生畢竟是商人,他把藏品當作裝飾放在店裡吸引眼球,當然是非賣品。不過今年二月左右,書被盜了。藤村先生自然驚詫,同時又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被盜的只是其中兩冊而已……在他看來,這無疑是相當懂行的愛書家乾的好事,說不準還是店裡的熟客。結果藤村先生並沒有報警,而是決定等偷書賊主動歸還,不過看樣子對方絲毫沒有物歸原主的意思。藤村先生氣不打一處來,終於在上個月打出了這則廣告——」

小野寺從內兜里摸出一張疊得小小的紙片讓二人過目。

「這是從《日本古書通信》剪下的廣告文。在我們看來,這東西的效果真得打個問號,不過藤村先生堅信犯人一定會看到這則廣告。」

剪下的紙片上印著廣瀨文庫的店名和兩冊書名,完全沒有提及失竊一事,只是單純尋書而已。

「就是說——」國府不安地看著小野寺,「嵯峨先生看到了這則廣告……」

「很有可能。」小野寺點點頭,「是嵯峨先生偷了書……後來他看了這則廣告,於是良心不安——唉,大致就是這樣吧。」

「可是既然如此悄悄把書還回去不就得了,沒必要專程寫上姓名吧?」津田反駁道。

「這一點我也沒想通。」

小野寺困惑地把廣告收回內兜。

「果然,這就是遺書吧。」

國府的低喃讓二人倒抽一口涼氣。

「嵯峨先生收集光悅本這事非常有名,不排除被盜的兩冊有被人看到的可能,或許嵯峨先生讓我參觀的那些書里就有這兩冊……收藏家的心態很奇怪,就像小孩子一樣,巴不得到處炫耀引以為傲的藏品,或許嵯峨先生主動向很多人展示過那兩本吧。不過印刷品這種東西總有複數冊,就算嵯峨先生恰好收藏了相同的也不足為奇。到頭來還是嵯峨先生問心有愧,認為自己的罪行已經被那則廣告揭穿了吧……那位先生素有潔癖,我想他是希望在被曝光之前自我了斷。之所以專門留下姓名,或許他是以自己的方式承擔責任吧……」

小野寺點頭贊同國府的意見,繼而嘆道:「不過啊,只是為了幾本書嘛,實在有些遺憾。」

「假如嵯峨先生沒有背負過多的社會責任,恐怕也不會苦惱到自殺的地步吧。裝作不知道就好,就算被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選擇這種結局,當然有他自身的因素,另外或許也有不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