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蕭瑟秋風 4、新牆河邊到長沙城下

長沙嶽麓山,第九戰區指揮部,9月17日。

薛岳面對案頭楊森及戰區偵察分隊發來的電報陷入沉思。

戰區偵察分隊偵知,岳陽至新牆河北岸日軍部隊有第3、4、6、40師團和另5個支隊的番號,第6師團長神田於16日下午在一群參謀人員陪同下視察新牆河北岸,神田用望遠鏡朝南岸守軍陣地望了許久。另據在敵後竊聽日軍有線電話得知,11軍曾通知各師團做好9月18日發起進攻的準備。

儘管日軍動向如此明顯,但這次薛岳認定阿南是在正面佯動,企圖將戰區主力吸引到正面而在兩翼突破後包抄過來。他的這個想法一經形成,就誰也不能說服他。

薛岳從一份介紹阿南的資料中得知,此人用兵一貫真真假假,越是明顯的跡象就越是可疑。當情報顯示日軍連架設浮橋的器材都運到新牆河岸邊時,他還對參謀長說:「不忙,明天再看。」

薛岳不知道,他已經失去了明天。

9月18日拂曉,第11軍司令官阿南惟幾主持了例行的默禱儀式之後,雪亮的指揮刀指向湘北,中日兩軍的一場惡戰拉開大幕。

防守新牆河一線的部隊為歐震第4軍。這支部隊曾屢屢建功沙場,北伐時期斬關守隘,贏得「鐵軍」美譽,抗戰開始又打過許多大仗。軍下轄張德能59師、陳侃90師、柏輝章102師和剛劃歸軍指揮的60師。大雲山之戰,第九戰區和27集團軍將59師和102師大部調走,60師跟隨集團軍做預備隊,防守陣地的便只剩90師和102師一部。

18日天剛亮,新牆河前沿的老兵們就感覺出一種異常。

飛機轟炸幾乎每戰都有,但這次數量多、密度大、重磅炸彈多。兩個波次,就將南岸的工事摧毀殆盡。

緊接著是步兵進攻。小塘、四六方、潼溪橋、杉木橋等處,每處都是數十輛坦克為先導,勢不可擋地向前推,步兵跟在坦克後面,冒著守軍的彈雨強行渡河。

湘北並不寬闊的進攻正面,並列著日軍4個師團,如4隻兇猛的野獸撲了上來。守軍的老兵們很少見過這麼可怕的陣勢,薛岳沒想到竟是這樣,原定堅守3天的第一線陣地怎能抵抗數倍於己且炮火佔據絕對優勢的日軍?只兩個小時,日軍首先在102師防線突破,之後迅速轉身包抄90師。

薛岳無奈,下令兩部撤至第二道防線,新牆河失守。

27集團軍總司令楊森此時還在大雲山組織5個師兵力合圍40師團重松234聯隊。

大雲山上打來打去,兩個師團變成一個。再打,一個師團變成了一個聯隊。楊森自1906年從軍至今35年,似這般上當受騙的經歷也屬罕見。原想儘早解決大雲山之敵回守新牆河,卻被重松聯隊拖在深山密林中欲打不能、欲走不舍。正要加一把勁再打一兩天解決戰鬥,卻如他所料,18日日軍果然攻打湘北。

18日上午,楊森扔下這塊「雞肋」,下令放棄重松,將各師調回新牆河。但剛到9時,日軍已突破一線,他急令各部隊超越到11軍之前攔截、側擊。一線至二線之間只有少數警戒部隊而並無主力,二線部隊也是按第一次長沙會戰時設置的,無法抵禦如此集中的敵軍。

守軍兵力不足不能構成逐次抵抗,日軍長趨直入如入無人之境。58軍和第4軍的這5個師看著地圖同日軍賽跑,卻無論如何也跑不到日軍前面。

不但如此,第4軍軍長歐震帶著軍部指揮作戰時也被一支穿插進來的日軍咬住,被追得狼狽不堪。

李如品,安徽涇縣人,曾任第4軍警衛營2連上士班長。慨談當年,他說八年抗戰就屬那次打得窩囊:

「軍部設在新牆河以南一個叫林塘的小村莊,距離新牆河前沿陣地僅僅二十幾公里。軍部靠前設置,這是『鐵軍』的傳統,是為了顯示指揮官不怕危險,與弟兄們同生共死。那一仗沒想到敵人突破陣地那麼快,打響沒有多長時間,軍部就要轉移。我們警衛營的任務是跟隨軍部擔任警衛。

「連長常銘禮安排我們排給軍部裝車,抬那些一個比一個沉的大箱子時,我看見軍長歐震在打電話。歐震平時話不多,好像時時在想事,對士兵很嚴肅,但也不像有的長官專愛訓斥當兵的。在軍部見過軍長几次,要說印象深,就是他腳上那雙皮鞋,總是亮得反光,聽說他留過洋。

「不等全收拾好,就聽見村西南方向響起嗒嗒的機槍聲。哨兵報告:發現敵人來襲,人數不明。

「當時跟隨軍部的是我們警衛營(4個連共600多人),還有村西北角軍預備隊中的兩個營。

「我放下手中的箱子,一口氣跑回連部。連部在村小學裡,村裡農民早撤走了,只有兩個甲長。連長已經知道了情況,他一邊打綁腿一邊對我說:『快帶上你們班跟著副連長走,一定要把敵人擋在村外邊。』

「我看見現在的軍官選警衛員都挑長得細皮嫩肉的,像女娃似的,不知道是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們警衛營,包括軍長的貼身衛士,都是一色的黑大漢。我們班12個人個個膀大腰圓,提一挺機關槍就像一般人拿步槍。

「我們一個班就有3挺輕機槍,每人還有一支手槍。平時沒事就練槍法、練力氣,戰鬥力很強。那時候的警衛兵,是要能背上長官跑幾十里地的,不怕死的。

「我帶上全班跟著嚴副連長衝到村西南角。村外有一片墳地,警戒這個方向的本營1連已經和鬼子交上火,副營長在這裡指揮。1連長剛從一個房頂上下來,見到嚴副連長說:『這個方向大約有敵100多人,不知道其他方向還有沒有。』嚴副連長說:『我帶我的4個班迂迴一下,摸摸鬼子的底,合適就吃掉他。』立即請示副營長,副營長同意,又從1連撥出3挺機槍給我們。我們跑步繞到村南,鑽進一片苗圃林,向村西南抄過去。

「還沒有鑽出樹林,敵人的機槍就打過來了。苗圃林種得太密,難免碰上樹枝。我們貼著地皮向前摸,副連長傳口令:準備手榴彈。

「向後看看都跟上了,副連長才喊一聲『沖啊』,帶頭衝出樹林。

「嚴副連長是黃埔畢業,人們說黃埔生打仗時都是衝鋒在前的,別人不知道,我們營的幾個都是這樣。

「我們也叫喊著『沖啊』、『殺呀』地跟著副連長衝出小樹林。敵人在前面四五十米處,聽見喊聲忙調轉槍口向我們射擊,晚了!我們把手榴彈甩出去就卧倒出槍向敵人射擊。這時1連也朝村外沖,敵人擋不住,紛紛後撤。一看,不少於200人。敵人吃了虧,丟下十幾具死屍。

「我們不敢追擊,由嚴副連長帶領回到村裡。副營長在路口站著,他誇獎2連打得好,同時,命令我們馬上跟上軍部轉移。

「剛抓起背包往身上系,村外槍聲大作,鬼子們又來了。軍預備隊的兩個營頂上去,軍部的大車小車一輛輛呼呼地開出村子上了向南的路,我們跑步跟在後面。不到半點鐘,敵人追上來了,有騎兵,還有一輛拉著滿滿一車步兵的大卡車。

「看來新牆河真的丟給敵人了,要不怎麼汽車還能開過來?

「營長姓蔣介石的蔣,他命令我們2連由副營長指揮擔任掩護。營里有一個炮班,兩門迫擊炮,全留給了我們。

「來不及構築工事了,我們分散在道路兩邊各自找好射擊位置。回頭看時,軍部已經走遠。

「敵人越來越近,先是五六十名騎兵,掄刀舞槍、大喊大叫衝過來,卡車在後面,已經能看見車頭上架起的兩挺機槍。

「副營長大喊:『弟兄們沉住氣,瞄準了再打,今天晚上殺豬喝酒。』

「本來是想引大家一笑,可誰也笑不出來。

「開始了。我們在600米至200米之內大量殺傷敵人,只見一個個鬼子兵從馬上摔下來。有一匹馬中了彈還拖著個死鬼子一直跑到離我只幾步遠才倒下,把我嚇了一跳。

「卡車上的敵人下車擺開戰鬥隊形,一組一組交替進攻,我們用機槍壓制著不讓他們靠近。副營長指揮兩門迫擊炮向敵人密集的地方和機槍位置『吊』。

「有一門迫擊炮突然發生爆炸,兩名炮手當場陣亡。我至今也沒想出是什麼原因,迫擊炮彈的引信在那個尖尖上,怎麼會在炮膛里爆炸呢?

「卡車上下來的敵人共約40人,兩次衝鋒被我們打退,傷亡約在十幾,騎兵傷亡大,不敢再戰。副營長命令,乘敵人停止進攻,趕快撤退。

「這時天已過午,大約是在兩點鐘。

「一直都是跑。怎麼不累?累也得跑!

「一面跑著,我聽見連長對副營長說:其實可以吃掉這些敵人。

「副營長瞪他一眼:吃掉吃掉!又忘了咱們是幹什麼的了!

「我是1939年底從102師305團2營機槍連由班長職務調來警衛營,任副班長。常連長找我談話,問我為什麼當兵,我說不是為了打鬼子誰上這來?連長說:『很好,但警衛營的任務首先是搞好警衛,這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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