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賓館後,黃江水感覺自己的肺都快跑炸了。但更讓他恐懼的是,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也炸了。他可以肯定,剛才所見絕對不是幻覺。他鎖好房門和窗戶,一溜煙地鑽進了被窩裡。此時此刻,他對這個現實世界毫無信任感。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現在,黃江水確信無疑——這個世界有鬼。就在剛才,他經歷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個夜晚。他看到了一個女鬼,看到了一個從陰間回到陽世的幽靈。她跟著他,她追著他,她不肯放過他。她活生生地又陰森森地,她已悄悄走進了他的世界。
黃江水感到呼吸急促,那是長途奔跑之後的疲態,更是驚嚇之後的無助。
一連幾天,黃江水連床都沒下,他一直縮在被窩裡。幾天過去,人完全變了樣子,憔悴而虛弱。外界一丁點的聲音都讓他膽戰心驚,賓館服務員敲門的聲音,手機的聲音,甚至門外的腳步聲。
他的思維一直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地。血糖的降低讓他經常出現似夢非夢的幻覺。有好幾次,他都感到有東西在房間中幽幽地走動。尤其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時他經常覺得被窩裡多出了一雙手。那是一雙女人的手。
毛乎乎地、涼冰冰地,在他周身上下來回地游弋。
像兩把開了刃的剪刀,似乎隨時準備要了他的小命。
人的精神和肉體並不是鋼鐵打造的,任何一個人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有一定的承受力,當外界的壓力大於這種承受力時,人就會生病。肉體承受不住時,就會得各種各樣的肉體疾病,精神承受不住時,就會得各種各樣的精神疾病。
幾天不吃不喝之後,黃江水僅剩的一絲理智告訴他,他的肉體和精神已經嚴重病態了。房間里隱隱飄散著一股臭味,那是他身體散發而來的怪味,像三伏天下暴晒生肉的味道。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黃江水就這樣孤立無援地呆在房間了。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這天晚上,黃江水恍惚間看到張美麗又出現在自己眼前。她像一陣風似的,從窗口中飄了進來,走近他,一直在對他微微笑。笑容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然後,她伸出手去抓他。那雙手綿軟無骨、蛇似的纏繞住他。
似乎,她等待的這一刻終於來到了。她要把他帶走了。帶到屬於她的世,然後,成親、生子、一輩子。
這個幻境有點詩情畫意,黃江水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幻覺。在他看來,那已經不是幻覺了。人之將死,不僅其言也善,連其想也真了吧。
當天晚上,黃江水閉上了眼,像死了一樣閉上了眼。
當然,黃江水並沒有死。他只是昏厥了過去,完全是病態之後的生理反應。
黃江水再睜開眼時候是第二天下午。
救他的是林林。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林林溫暖的懷抱中,腦袋擠在林林豐滿的雙乳之間,嘴巴鹹鹹的,喉嚨里有一種火燒的感覺,林林正舉著一湯匙淡鹽水往他嘴裡送。
見黃江水醒了過來,林林急忙放下湯匙:「江水,你醒了。」
黃江水的腦袋暈乎乎的,他很虛弱:「我這是在哪啊?」
「在賓館裡啊。」林林將黃江水放平,蓋好被子,有些埋怨地說道,「要不是我及時趕來,真不知道你會怎麼樣。你這幾天去哪了,怎麼我給你發簡訊、打電話你都不回的,我以為你被警察抓了呢。今天早晨急忙跑了過來,敲了半天門也沒反應,還是服務生給我開的門。」
黃江水沒有說話,他又想起了那個飄在半空中的張美麗。
林林見黃江水沒反應,俯過身來:「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黃江水木木地望著房頂,「我看見她了。」
「她?」林林眨了眨眼,很快就理解了黃江水的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和她提及那個「她」了,她對這事沒什麼興趣,「你又來了。怎麼一陣子不見你就說胡話。要真是有鬼的話,你把她叫出來讓我看一看啊。有病嘛!」
「真的!」黃江水激動地伸出胳膊,抓住林林。
「好好好!」林林不想刺激黃江水,「真的真的!好了吧。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吃東西和休息。」她說著,進了廚房,叮叮噹噹地做起了飯。
不一會兒,林林就把一碗撒著蔥花的小米粥捧到了黃江水面前。黃江水的確餓了,他狼吞虎咽地解決了那碗小米粥。吃完之後,他覺得很累,身體累,心更累。林林的出現讓他有了一絲安全感。他抓住林林的胳膊,懇切地說:「林林,你別走好嗎?我害怕,你在這陪著我。」
「好。」女人特有的柔情讓林林無法拒絕黃江水,她在他頭上輕輕親了一下,「好了,睡吧。」
得到了林林的答覆,黃江水沉沉地閉上了眼。但他的手沒有鬆開,嬰兒一般抓著林林的手腕。林林沒辦法,也躺在了床上,輕柔地撫弄著黃江水的頭髮。不知不覺間,黃江水睡著了。他又做夢了,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
那大概是未來。黃江水的夢中浮現出一副和樂融融的家庭畫卷。
一間小房子,房子外有一個小院子,院子里種滿了花草,芬芳四溢。走進屋子,可以看見簡單的傢具和乾淨的地板。林林坐在窗戶下一邊曬太陽一邊織毛衣,對他肆意地笑。
這是一個小家。
一個夢中,男耕女織的小家。
很顯然,在這個夢境之中,黃江水終於修成正果娶了林林,他和她過著童話一般的生活。從夢中黃江水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他很滿足。他走過去,放下手裡的東西,那是一整袋子雞鴨魚肉,沒有煮熟就已透著一股濃香。
他走近林林,先是摸了摸林林的頭髮,又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肚子,林林的肚子已經滾圓——她懷孕了。
這時,林林說話了,她把黃江水的腦袋輕輕按在肚子上:「江水,你想要個男孩還是個女孩?」
「都好。」黃江水幸福地回答。
「那就生個雙胞胎,一男一女。」
「好!」
……
幸福的對話結束後,黃江水起身去了廚房。他拎著那袋雞鴨魚肉開始屠宰。那些東西都是活的,因為活的東西做出來才香、才更有營養。他現殺現做。很快,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動物就變成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他攙著林林做在餐桌旁,看著她吃。
晚餐結束後,天漸漸黑了下來。
林林困了,孕婦大概都是這樣吧,黃江水小心翼翼地扶著林林上床睡覺。
林林說:「江水,你也躺下陪我。」
黃江水說:「好。」
黃江水順從地躺在了林林身邊,他伸出胳膊,抱住林林的肚子,試探了一下,這才輕輕地放下胳膊。林林閉上眼,漸漸進入夢鄉。不一會兒,就打起了輕微的鼾聲。黃江水也有點累了,他也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
夜深了,窗外的月亮散射著毛乎乎的光暈。
不知過了多久,黃江水在睡夢中甜甜地翻了個身,他的手下意識地去尋找林林的身體,可卻撲了個空。他睜開眼皮,打著哈欠望向身邊。床上只有他一個人,林林不見了。他抬起腦袋,剛要呼喚林林,又飛快地閉上了嘴巴。
黃江水看到了林林。
在昏暗的夜色下,林林正踮著腳尖向卧室大門走去。她的樣子有些滑稽,挺著一個大肚子。腳尖緩慢地點著地板向前走去,像一隻猴子。她要去幹什麼?黃江水很好奇,他不動聲色地望著林林消失在卧室大門,也踮著腳尖跟了出去。
客廳里有微弱的燈光,是書柜上檯燈的光芒。
光芒中,黃江水看到林林正坐在書櫃前翻找著什麼,她把抽屜全都拉開了,一樣一樣地找,聲音很輕。終於,她的後背微微抖了一下,那隻伸進抽屜最深處的胳膊似乎摸到了一樣讓她怦然心動的東西。
林林將胳膊縮了回來,在她手上抓著一個小巧的錦緞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盒子里的東西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是一隻金鐲子。那隻金鐲子非常厚重,很寬、很厚實,上面還雕刻著美輪美奐的花紋。
房間里突然有了一股異常的氣息——一股血腥味瀰漫開來。
黃江水藏在門後,定睛望著林林,他不知道這鐲子從何而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時林林拿起了那隻金鐲子,她用兩根指頭夾著那隻鐲子,在燈光下痴迷地欣賞著,然後,很自然地向手腕套去。鐲子似乎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非常合適。
接著,林林的身體猛地抖動了一下,像得了羊顛瘋似的。
慢慢平靜下來後,林林又將那隻鐲子摘了下來,放進錦盒裡,塞到抽屜的最深處。轉身,又踮著腳尖往回返。黃江水見狀,忙回到了卧室,躺在床上裝睡。他不清楚林林在幹什麼,但有一個聲音在暗暗告誡他,不要多問,不要多想。
很快,林林就回到了卧室,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躺在了黃江水身邊。她好像沒有了睡意,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