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閻王廟 第三節

終於,黃江水來到了廟門前,這是他第一次去廟堂,沒有想到的是,廟宇居然也像旅遊景點一般收門票,他只好買了門票,一個人悶悶地繼續往前走。進了廟門,人真的多了起來,雖然難得看見個道士,但正殿前的巨型香爐里積滿了香灰、插滿了粗壯的香燭。

有些人跪在香爐前,虔誠地祈求著什麼。一派香火繚繞的景象。

黃江水照貓畫虎,從包里拿出香燭也插在香爐里,跪在地上拜了一拜。然後,莊重地整了整衣服,走進了大殿里。迎面而見的就是一尊神像,應該是閻王老爺吧,吊眉虎眼,三縷長髯,穿著五顏六色、團花綉蟒的袍子,腳底下還踩滿了魑魅魍魎,很氣派,很正氣。

人都容易受環境影響,到了某個地方,便會努力去適應。

到了這種地方,即使不信神佛的人,也有了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黃江水覺得這尊神像建得很威嚴、很生動、很強大,他內心的軟弱一瞬間就被征服了,他再一次把香燭插在香爐內,撅著屁股跪在地上,一拜再拜,之後,又往旁邊的募捐箱里塞了些錢,這才畢恭畢敬地退出來。

沒有想到的是,這座閻王廟很大。除了正殿之外,還有好幾座殿,供奉各種神明。

黃江水想,既然都來了,那就一次都拜完。

這座廟是山形的,大凡去過廟宇的人應該都清楚,有很多廟宇都是這種坡路形建設,要一直費力地往上走,才能進入其他大殿膜拜。一來是檢驗朝拜者的毅力和恆心,二來也是因著神明的不同地位而建。可以說是涇渭分明、一絲不苟。

黃江水沒想到有這麼多廟宇,等他逐一膜拜之後,已經到了中午。

按照道教理論來說,這個時間是一天中陽氣最旺盛的時刻,可天空依舊陰氣沉沉的,而且,比黃江水下車時還要陰,大團大團的烏雲積聚在天空中,黑沉沉地像一塊沒有縫隙的黑布。

空氣中帶著一絲濃重的雨腥味。果然,就在黃江水往下走的時候,下起了雨。

是傾盆大雨,「嘩啦嘩啦」就像從天上往下倒水,不一會兒路面上就積了一層雨水,順著坡路由上而下,像一條小河似的。雨太大了,天邊不時還滾過一道驚雷,在雲層里閃著神秘的電光。人們只好暫時躲在了廟裡。

因為昨晚天氣預報的原因,黃江水根本沒想到今天會下雨,他沒有帶任何雨具。

大家好像並不著急,這種雷聲滾滾的雨,多半都是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家安安穩穩地躲在廟裡。和黃江水一起避雨的都是一些老人,看樣子,還是認識的,幾個老太太和老頭坐在廟裡的蒲團上,嘮起了家常。

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應該就是這附近郊區的村民,家離這裡不遠。

黃江水和老人們說不到一塊,他一個人站在廟檐看天。大概半個多小時後雨還是不停,不僅不停,反而更大了,雲層也愈加濃厚,像是藏著一股濃濃的妖氣。這陣雷陣雨竟然轉成了大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

幾個閑聊的老太太和老頭也焦急起來,紛紛站在廟檐下看天。

有個老頭掏出手機,對身後的老太太說:「別急,我讓我閨女給咱們送傘來。」

老頭打了電話,又和老太太們坐在蒲團上閑聊去了。

黃江水看了看他們,也掏出了手機,他想給林林打個電話,讓她給自己送傘,可轉念一想似乎不大可能,林林住得太遠了,況且,她未必願意來。即使打過去,也是搪塞自己等雨停了再走就是。想到這裡,他又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女子就抱著一堆雨傘風風火火地來了。老人們見狀,分發了雨傘,各自有說有笑地離開了,臨走時他們誰也沒理黃江水,完全當他是個透明人。

人去樓空,人走廟空。

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了黃江水一個人。剛才,他還覺得這大殿有些擁擠,現在,他反而覺得這大殿太大了,太空曠了,空曠得讓人有些畏懼。他一個人繼續等,希望這雨一會兒就能停。可是又等了將近兩三個鐘頭,雨依舊是傾盆如注。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由於陰天,本來只是四點多,卻像到了六、七點的光景。

黃江水有點坐不住了,他有點後悔,剛才應該主動像老頭求援的,讓他女兒多帶一把傘來,哪怕是他高價買下來也好,或者,和老人們商量商量,可不可以共打一把傘離開。可已經晚了,他一個人呆在廟裡,開始心慌起來。

以前,黃江水喜歡黑夜,現在,他討厭黑夜、恐懼黑夜。

黃江水決定不等了,打算冒雨回家。他把衣服頂在腦袋頂飛快地衝出了大殿。一路小跑著衝到了公路上。剛才在廟裡,還不覺得風大,來到公路上,也許是因為沒有圍牆的關係吧,風忽然大了起來。

是亂攪風,沒有方位、毫無預兆地亂吹。

而且,格外地起勁,雨柱被吹成了斜的,路旁的梧桐樹也被吹得嘩嘩作響,樹冠東搖西擺,像隨時要倒下來。黃江水扎著腦袋一路猛衝,雖然是下坡路,但狂風作祟並不好走。路上一個人都看不見,天也越來越暗了,這條道便顯得更邪了。

黃江水心裡越來越急,走了不一會兒,他突然停了下來——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響聲。

可以準確地判斷,那不是人的腳步聲,也不是雨聲,也不是那些樹葉婆娑的聲音。那聲音是從前方傳來的,聽不出是什麼東西。黃江水猛地警惕起來,他又想起了那場慘烈的車禍,想起了那些出租司機口耳相傳的恐怖傳說。

在這條路上,在這個大雨傾盆的時刻,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怪事。但無論如何還要繼續前進,總不能在這傻呆著吧。

黃江水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走,速度明顯減緩了許多,他一邊走一邊注意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朦朦朧朧中,他看到了遠處有一個東西,那個東西在地上來回打著轉兒,東一下,西一下,在風雨中靈動地跳躍著——是一把傘。

一把紅色的雨傘。

那把傘在亂攪風的作用下像活了一般。它是撐開著的,風大的時候,它甚至能借著風勢飛起一米多高,然後又重重地砸在地上。它就這樣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著,像要逃脫某種力量的束縛。無疑,它的出現讓黃江水大喜。

雖然身上已經澆透了,但黃江水還是緊跑幾步抓住了那隻紅傘。他想,也許這是那幾個老頭老太太不小心丟掉的,或者是別人丟掉的。總之,這把傘出現的很是時候。他把傘舉起來,擋在頭頂上,毛細孔都有了一些安全感。

冰涼的雨水不再直接擊打在臉上,黃江水舒服了不少。但這把傘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好控制,主要還是風的原因,沒有撐傘時,他只覺得這風很勁道,撐起傘後,他才發覺這風真的很邪門。由於傘兜風的緣故,四周的風好似變成了一雙大手,掌控著雨傘忽左忽右。

行走,反而變得更艱難了。

但有傘總比沒傘好,黃江水艱難地向36路車站前進。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公路兩旁的樹林子里幽幽地散發著森森陰氣。黃江水又走到了出車禍的路段,那兩輛汽車和一輛拖拉機已經被拖走了,地面上的血跡也被雨水沖刷得一乾二淨,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黃江水停了下來,他望了望四周,黑夜幾乎模糊了他的視線,只能看見張牙舞爪的樹影子。這時,前方突然射來一道光線,伴隨而來的是汽車的轟鳴聲,一輛轎車由遠及近地駛了過來,大雨路滑,司機開得很慢。

汽車大燈的光線如同兩束照明燈,頃刻間照亮了公路,也照出了一個人影子。

分辨不出是個女人還是個男人,車燈的光線只是一掃而過,那個人影子也稍瞬即逝。黃江水再一次停了下來,他不怕那輛汽車,他害怕那個人。剛才,汽車車燈掃過的一剎,他清晰地看到那個黑糊糊的人影站在路旁一動不動。

沒有打傘,沒有穿雨衣,像尊石像一般傻傻地站在風雨中一動不動。他對那個人影子的突然出現很介意——他覺得他出現得很鬼魅。

汽車飛快地從黃江水身邊駛了過去,他繼續向前走。他來到了剛剛人影出現的地方,奇怪的是,這裡空無一人。他再一次停下來,謹慎地環視四周,依舊空無一人。他感到頭皮有些發麻,突然覺得不該繼續往前走了。

與此同時,一陣極為強勁的冷風從黃江水身後猛地颳了過來,風兜著傘,傘拽著他,吹得他一個趔趄。他聞到風中夾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以及一個女人的聲音:「先生,你看到我丟的傘了嗎?」

黃江水像被雷劈了一般,猛地轉過身去。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她像一個水人似的,樹樁子一般站在公路上,長長的頭髮披在臉前,不住地往下淌水。沒有等黃江水反應過來,她再一次開口了,還是那句話,冷冷地,冰冰地:「先生,你看到我丟的傘了嗎?」

黃江水一下就想起了城中村衚衕里那個鬼一般的女子。他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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