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閻王廟 第二節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黃江水就起來了。他洗了澡,穿好衣服,連早餐吃的都是素。他像一個虔誠的道教徒,按部就班地舉行著某種神秘的儀式。出了賓館,他站在馬路上攔車。接連攔了好幾輛計程車,司機都不想拉他,一聽他要去閻王廟都紛紛搖頭。

大家都不願去那個地方,覺得那地方很邪。

司機們的顧慮並非空穴來風。自從閻王廟遷到二環路邊上後,很多去閻王廟祭拜的車子都在那條路上出過事故,事故不大,目前還沒有嚴重傷亡記錄,大都是突然拋錨,或輕度追尾等等。具體原因,大概是因為路段地形所致。

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人們有時寧肯相信道聽途說的離奇故事,也不相信事實。因此,好多計程車司機都盡量避免去招惹那個路段,他們都覺得那條路通往閻王殿。

真正的閻王殿。

攔不到計程車,黃江水只好選擇公交車。出了賓館就有公車站,36路的終點站就是西二環,但並不直達閻王廟。到站之後,需要徒步走上一段時間才能看到香火繚繞中的廟宇。沒有辦法,黃江水上了公交車。

這個時間公交車上的乘客很少,去西二環的人本來就不多,所以,36路公交車上僅有三、四個人。黃江水上車後坐到了車尾寬敞的排椅上。其餘人都坐在他前面,沒人說話,很靜。只有一個年輕人孤立無援地站在車門旁邊,目光獃滯地望著車門外的世界。

黃江水也望向了窗外。

今天的天氣很古怪,一大早起來太陽就明晃晃地,照得大地金燦燦地。昨晚天氣預報很准,說今天晴朗無雲,是個適宜出遊的好日子。可這種天氣並沒有維持多久,公交車轉入二環路口時,天氣忽悠一下就陰了。

太陽躲進了雲層了,整個世界一下就顯得陰氣森森的。

老天爺真的是說變臉就變臉。

從市區到閻王廟大概要半個多小時,途中要經過十幾個站牌。經過幾個站牌之後,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但並不顯擁擠。出了市區後就上得少下得多了。進入二環路,車上的人就更少了,很是冷清。

天空依舊陰霾,像一個生氣的嬰兒。不知何時,風也大了起來。稍稍打開車窗,露出一條縫隙,就能感到冷冽的風一股一股地鑽進來。

在二環路上行駛了一段路程之後,公交車轉進了一條小道。這是一條上坡路,公路雖然建設得很規整,水泥路面也非常堅實,但坡度很大。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地。司機是老手,車子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他利落地換著檔位,動作非常瀟洒。

黃江水被起起伏伏地車子搞得很不舒服,他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慾望。此時車子里只剩下了三個人。其他人好像並沒有暈車的反應,看穿戴,應該是住在附近村裡的居民,早已習慣了這段起伏不定的坡路。

黃江水卻越來越受不了這種顛簸,他幾次捂住嘴巴,險些嘔起來。就在這時車子突然停了下來,很急地剎住了。他一個沒留神,差一點飛出去。等他重新坐好之後,車上的乘客們都離開了座位,大家站在窗子旁邊好奇地觀望著什麼。

黃江水也望了過去,他看到了一個警察。

警察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穿得很挺拔。蹙起他的劍眉,伸出一隻手,橫檔在汽車前方,很嚴厲地喝道:「這裡暫時不能通過。」

車裡的人開始議論紛紛。司機也很無奈,他打開窗戶,對警察敬了個禮,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前面出交通事故了。」小警察不耐煩地回答,「行了,你們趕緊掉頭吧。」

司機並沒有顯得很驚訝,這條路本來就經常出事,何況,身為司機哪個沒見過幾次交通事故,就好似醫生經常碰到死人,電視主持人經常面對明星一樣普通。但這次他好像很好奇,繼續問道:「嚴重嗎?以前出事後,也讓過車的啊。這次怎麼連車都不讓過了?」

「這次很嚴重,前面三輛車追尾了,一輛翻到了路溝里。」小警察只好解釋,「行了,趕緊走吧。」

司機縮回腦袋來,回頭望著車上的乘客無奈地說:「怎麼著,你們要不在這下吧。」

幾個乘客面面相覷,有的罵罵咧咧,有的無奈搖頭,不約而同地走到了車門旁。司機打開車門,大家魚貫而下。黃江水卻沒有動,剛才司機和警察的對話他也聽到了。他的疑心病又犯了,他覺得這場車禍來得很湊巧、很詭異。

見黃江水站在車廂里發愣,司機提高嗓門喊道:「喂,小夥子,你下不下車?」

黃江水一愣,趕緊說:「下!」

公交車車門「噗」一聲打開了,又「噗」一聲關上了。黃江水下了車,站在路旁有些無助。剛才下車的三個乘客已經向東南西三個不同的方向前進了,片刻功夫便成了影子。公交車再次發動掉轉方向,也開走了。

那個小警察走了過來,打量了黃江水一眼,問他:「先生,你要去哪啊?」

黃江水本能地緊張起來:「我去廟裡,燒香的……」

警察點了點頭,往路邊讓了讓,示意黃江水可以過去。黃江水謙卑地對警察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剛走了幾步,又被小警察叫住了,隔著幾十米遠,那個小警察對他喊道:「先生,注意安全啊!」他笑而不語地點頭示意。

黃江水覺得,那個小警察對他說「注意安全」時表情很古怪,好像讓他注意的並不僅僅只是安全。

這裡已經算郊區了,路雖然修得很好,但並不寬闊,路上很難看到有人。路旁都是高大的樹木,密密麻麻地像個林子,阻擋了人的視線。走在路上,給人的感覺如同走在荒山野嶺的山澗之中一般。很壓抑,很荒涼。

樹是梧桐樹,樹身上長著很多雙「眼睛」,呆板而詭譎。它們都很粗了,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它們在這條公路兩旁默默無聲地注視著一切,這裡經過的人和動物,這裡發生的每一場車禍,這裡的活人和死人。如果你仔細看,你就會發覺,那一雙雙眼睛充滿了妖氣。

黃江水很不適應這種氣氛,他走得越來越快了。沒走多久,他終於碰到了人。還是警察,兩個警察,路旁停著一輛警車,警車不遠處停著一輛車和一輛拖拉機,那兩隻機械怪物都撞得很慘,汽車的擋風玻璃和引擎部位已嚴重變形,和拖拉機緊緊咬合在一起。

地上還趴著一個人,看穿戴應該是個中年男人,看不見臉,只能看見身體下氤氳著一圈血跡。想也想得到,一定是兩車相撞瞬間從駕駛位置飛了出去。路旁的溝渠里,果真還有一輛車,側卧在溝里,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看樣子,這三輛車裡的人無一倖免。

兩個警察在旁邊指指點點、寫寫畫畫地,不知道在幹什麼,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不時拿起手機說兩句話。旁邊除了那輛警車以外,連個救護車都看不到。那個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下的血跡早就乾涸了。

黃江水本不想停下來,但他的雙腳似乎脫離了大腦控制,就是不肯前進。他遠遠地站在一旁看,目光轉移到汽車裡面。透過碎裂的擋風玻璃,他看到駕駛位置和副駕駛位置上坐著的一男一女。那個男人趴在方向盤上,那個女人的腦袋橫在側窗外,脖子好像變成麵條,又長又軟。

好像真的沒有一個活人。

黃江水突然想到一個很恐怖的問題,人都死了,那是誰報的警?

四周的風忽然颳得更厲害了,似乎有一雙手偷偷出現在黃江水背後,一下一下往前推著他。他瑟瑟地打了個冷顫,剛要回頭時猛地睜大了眼。對面汽車側門碎裂的車窗玻璃上,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個人影子。那是一個女人,白色的衣服,黑色的長髮,像沒有調好焦距的一張照片。

黃江水愣了半天,才下意識地扭回頭去,很明顯,那面玻璃對準的方位,正是他身後的樹林子。

可林子里什麼都沒有,別說人,連只鳥都看不見。

這個時候,一個警察注意到了黃江水。他隔著老遠喊起來:「喂!喂喂!」

黃江水如夢初醒一般回過頭來,獃獃地望著警察:「啊?叫我?」

「對!就是你!」警察用手指著黃江水,「你是幹什麼的?」

「去廟裡燒香的。」

警察沒有說什麼,只擺了擺手,意思已很明白,讓黃江水趕緊離開這裡。黃江水點頭哈腰,一步三回頭地繼續向前走去。一陣風從樹林子里鑽了出來,很涼很鬼氣。他向兩旁的林子看了看,驀然覺得,這地方並非像人們傳說的那樣邪,而是非常邪!

黃江水撒開兩腿,跑了起來。

又走了不遠,路面上漸漸有了些人氣,雖然這裡很邪,但偶爾也能夠碰上幾個從廟裡出來的老人。往遠處看,可以看見道家特有的廟宇屋脊,仔細聞一下,甚至還能嗅到淡淡的香燭味道。

這是正面力量的味道,它讓黃江水的心又一點一點結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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