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是誰 第三節

病房外傳來了活人慘烈的哭聲,是活人哭給死人聽的,隱約可以聽到一個女子忽長忽短的哀嚎,似乎是她老公去世了,她不甘心,她絕望,她無所應對,只有這般哀怨無助地哭。這個生與死的地方,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類似的事。

醫生、護士們,甚至長期病患早已習以為常,但黃江水卻被這哭聲攪得坐立不安,他覺得不是那個男人死了,而是那個女子變成了一隻惡鬼。一種大白天撞鬼的感覺無法抑制起來。不久,那哭聲便漸行漸遠地逐漸消失了。病房裡又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間四人病房。住在黃江水旁邊的是一個老頭,打從黃江水醒過來後,那個老頭就一直背著身睡覺。住在他對面的,是兩個女人,一個三、四十歲的模樣,一個五、六十歲的模樣。

兩個女人臉色蠟黃,那是長期病痛折磨的後果。特別是那位五、六十歲的老太太。她半倚在床頭,目光獃滯地望著窗外。天空外有久久不散的陰雲,她雖然面無表情,但總給人一種哀怨無比的印象,那雙渾濁的老眼時時刻刻充斥著一股死亡的味道。

而那個中年婦女一直在百無聊賴地翻看手頭的雜誌,從未抬頭。

一直到下午,只偶爾有護士和醫生進進出出,除此之外病房裡一直只有他們四個人,沒看見任何一位病人的家屬或朋友來探視,大家彼此保持靜默,沒人聊天解悶,氣氛很壓抑。那個老頭終於醒了,他醒了之後,從床頭櫃里摸出了一隻又大又紅的蘋果,啃了起來。

他吃得很小心、很盡心、很認真。

黃江水這時才看清老頭的模樣,他看上去大概五、六十歲,花白的頭髮,乾瘦的臉龐,十根指頭泛著微微的煙熏黃。比起那個同歲的老太太更顯憔悴,若是閉上眼一動不動和殭屍沒什麼兩樣。

老頭吃了幾口蘋果之後,就開始咳嗽起來,咳得很厲害,一聲高過一聲,一聲強過一聲。

黃江水突然擔心起來,這老頭不會是有什麼傳染病吧,他下意識地向旁邊偏了偏身子。這時老頭已經把那隻啃了一半的蘋果收了起來,又翻過身去,繼續睡起了覺。對面的老太太忽然打破了病房的靜默,她擔憂地望著老頭,說:「你沒事吧?」

那個老頭並沒有回答什麼,只抬起左手無力地揮了揮。

老太太嘆了口氣,又轉過頭去,繼續望著窗外發獃。

臨近傍晚時天空轉晴了,一片紅霞,甚是美麗。黃江水實在受不了病房中這種壓抑的死氣,他下了床,打算去醫院的小花園裡逛逛。他傷得並不重,只是右手輕微骨折。他捧著那隻打石膏的右手走出了病房,來到了小花園。

此時,已經快到放飯的時間了,醫院裡的病人、家屬都去食堂排隊打飯了,小花園裡只有他一個人。他一點也不餓,腦袋裡、胃裡像是鼓脹著一股氣體不停地在身體中游竄。這樣安靜的場所,讓他又不由自主陷入回憶之中。

這種自我催眠是很厲害的。

一個人若覺得這個世界黑暗無比,那他自己的世界也就跟著暗無天日了,而且越是這樣想,越是這樣鑽牛角尖,就越覺得這是個不可救藥的世界,終究走上不歸之路。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理疾病——心魔,往往比任何利器都可怕。

黃江水現在就被心魔控制了,他抬眼看,遠處的大樓內,不時有年輕美麗的白衣護士穿梭不停。隔著老遠,似乎就能聞到她們身上的來蘇水味兒,可他偏偏不這樣認為,他總覺得她們很危險,她們身上的味道會發生變化,變成高檔的香水味兒。

白色的護士鞋會變成紅色的高跟鞋,白色的護士服會變成藍底黃花的花裙子,紅潤可人的臉龐會變成白漆漆的一張紙臉,然後,從各個窗口飛下來,張牙舞爪地向他飄過來……

黃江水用力晃了晃腦袋,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開始在小花園裡散步,想要以肢體運動替代大腦運動。他走得很快,像競走。直到冷汗從額頭滾下來才停止。抬頭看時,發現天竟然不知不覺黑了,他掉轉方向向病房走去。

病房內,依舊靜寂。

一男二女三位病人剛剛吃過了晚飯,屋子裡還縈繞著一股醫院食堂劣質飯食的泔水味。他們都躺在床上,閉著眼像死人一般在睡覺。偶爾,有人發出輕微的鼾聲。

黃江水也爬上了床,側躺下,閉上眼打算睡覺。人多的地方總是讓人心安,雖然醫院走廊中不時傳來各種雜音,但黃江水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黃江水醒來時天還是黑的。病房裡沒有表,他也不知道幾點了,只是覺得肚子很餓。這種揪心的飢餓感攪得他難以入眠。外面走廊已經靜下來了,白天的喧囂歸順了夜晚的死寂。他閉上眼,捂著空蕩蕩的肚子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病房裡突然有了響動,是從黃江水背後傳來的。不多時,這響動轉變成了一種真實的聲音。

有人在黑暗之中呼喚著什麼,輕輕地、微微地:「老公……老公……」

黃江水的身體一下就蜷了起來,緊緊縮在被子里。他感到後背一陣發涼,隨著那呼喚一次又一次地發涼。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希望這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可惜疼痛告訴他這是真實的。背後的呼喚依舊沒有停止,且越來越詭異,越來越輕微,像是風中吹來的一縷遊絲。

黃江水想回頭看一看,可是他怕。

他怕他一回頭就撞上一張紙糊的臉,撞上一個身穿花裙子、紅色高跟鞋的女子,笑眯眯地對著自己不停地吐著冷氣。他只有抱緊身體,無助地等待著。過了不一會兒,那聲音終於漸漸消失了。

為以防萬一,黃江水特意又等了幾分鐘,這才回過頭去望了一眼。背後什麼都沒有。那個老頭依然睡得很沉,身體隨著呼吸均勻地上下起伏。不遠處,病房大門大開著,他怯怯地走下床來到門口,向走廊中張望。走廊中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一股濃重的鬼氣,猛地侵襲了黃江水。

重新回到病床上,黃江水的飢餓感已蕩然無存,但睡肯定是不可能了。他想了想,翻出了手機,決定給林林打個電話,他要把這幾天的怪事告訴林林,他現在急需安慰,急需開解,急需另一個人的幫助。不一會兒電話就接通了,裡面傳來雷震一般的音樂聲。

林林在電話里大聲喊道:「喂!江水!有事嗎?」

黃江水隨口問了一句:「你在哪?」

「在酒吧!」

「林林,我有個事給你說……」黃江水簡潔明了地把這幾天的遭遇講給了林林聽。

林林還是那套陳詞濫調:「你又做夢了吧!你能不能安省點,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鬼啊,要真是那樣的話,我還這麼辛苦幹什麼,求神拜佛,讓他們給我個幾百萬不就得了嘛。好了好了,你就安心在醫院養病吧,我過幾天去看你,聽話!」

顯然,林林依舊沒把黃江水的話當事,她的口氣像在哄孩子。不是當事人,永遠無法體會事情的真實和虛幻,不管是真是假,都當故事去聽。黃江水有些失望,但還想說些什麼以便取得林林的信任。可林林很快就掛斷了電話,她可不想把自己歡快的夜生活浪費在恐怖故事上。

黃江水無奈地收起了電話,他知道再打也無濟於事,乖乖地又縮進了被子里。

一直到天光放明黃江水才敢坐起來。門外的走廊中,人群又開始穿梭不止。似乎昨夜只是一個夢罷了。他懶懶地爬起來,獨自一人去食堂里吃了點東西,在外面逛了一圈,又回到了病房。病房中,護士正在給中年婦女發葯。

發完葯後,小護士轉身又走了出去。黃江水停頓了片刻,飛快地追了上去。

護士見他追來,很和藹地問:「你怎麼了?需要什麼嗎?」

黃江水想了想,才說,「護士小姐,我覺得我那間病房不幹凈。」

護士的眼神立刻變了,很明顯她看上去雖然小,但工作時間並不短。在醫院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聽過一些類似的傳聞,對這種事的態度一般都保持中立,甚至,相信。她聽了之後,一把就將黃江水拉倒了僻靜處,帶著幾分好奇問:「你什麼意思?怎麼不幹凈了?」

黃江水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事說了出來。

護士聽後,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黃江水小心翼翼地問:「護士小姐,那間病房裡是不是死過人啊?」

護士的回答很籠統:「這病房本來就是病人住的,這醫院建了這麼多年了,我哪裡知道哪家病房裡死沒死過人。」

「能不能給我換一間?」

護士搖頭:「現在床位本來就緊張,好多人都排不上號,住在走廊里呢。」

「那你說,那間病房裡是不是死過人啊?」

護士安慰黃江水:「你不要多想了,養病要緊。再說了你心裡沒鬼,即使有又害怕什麼。就算給你換了病房,誰又能保證那裡沒死過人。醫院就是這個樣子,你想開了也就沒事了,好多事都是自己嚇自己。」

這個護士變成了另一個林林,開始規勸黃江水。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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