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完璧歸趙 第八節

就在黃江水剛剛走到院門口時,一陣淅淅瀝瀝地哭聲緩緩地在院子內炸了開來。這聲音就像一枚炸彈,一下就炸得他魂飛魄散。他腿一軟,差一點倒在地上,強撐著靠在了牆壁上。牆壁上的青苔冰涼刺骨,隔著衣服像一隻一隻毛茸茸的小手,撫摸著他的脊背。

黃江水整個人都涼了半截,他的耳朵瞬間變成了雷達,探聽著這陣哭聲。沒錯,是一個女子的哭聲。

黃江水想走,趕緊走!可自己的雙腿好像不聽使喚了,竟然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窗戶根兒接近。他顫抖著摸到了原位置,這一次,他沒敢開手電筒,只是將腦袋探了上去。隔著玻璃,他差一點尖叫出來。

是一個女人!一個穿著花裙子、高跟鞋的女紙人!

那個女紙人就坐在黃江水的床上,捂著臉嗚嗚嗚嗚地哭著,聲音低沉而壓抑。她不時微微動一下小腿,房間內便傳來紙張摩擦的輕微響動。黃江水感到身體如同凍僵了一般,他想逃跑,與此同時,那個女紙人忽然動了,她把手從臉上移開,露出了一張白漆漆的紙臉來。

她好像要說些什麼,聲音很細,像貓叫:「老公……老公……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收了我的定情物卻不要我了?」忽然,她好像發覺了什麼,猛地轉過了頭來,目光鎖定在窗戶上。

一隻筆畫的眼睛,從凌亂的黑髮中望過來,讓人望而生畏。

黃江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尖叫一聲,屁滾尿流地跑出了大門。

那天晚上,黃江水再一次感到了殺機,感到了緊迫性。他清楚如果再不趕快解決問題,那個女紙人就會害了自己,從地獄之中伸出那隻弱不禁風的紙手,一把將自己拉下去,拉到黑洞洞的異世界,禁錮他、軟禁他,讓他在那裡和她過一輩子。

第二天一早,陳麻子老婆的表姐從抽屜里翻出了一張紙條交給了黃江水。那上面是藍老頭的手機號碼,這還是她當初為女兒找陰媒時從親戚那裡要來的,要不是黃江水要,早不知道扔哪去了。黃江水接過那張皺巴巴的紙條,翻開來,上面清晰的十一個數字,讓他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

表姐一直站在旁邊沒走,她也知道陳家鬧鬼的事。她是個憨厚的農婦,對這種事打心裡畏懼和敬而遠之的,她問黃江水:「兄弟,你到底在外面惹上什麼髒東西了?」

「沒事。」黃江水不想多說,「謝謝你了啊,大姐。」

見黃江水不想說,表姐轉身走了。

表姐走後,黃江水拿著紙條來到院子里開始撥電話。可撥了好幾次,通是通了,但對方都沒有接聽。他更急了。但現在他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除了這位神通廣大的藍老頭,他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沒辦法,他繼續撥。

終於,第六次電話通了,裡面傳來藍老頭特有的滄桑嗓音:「喂。」

「喂!」黃江水有些激動,「是藍師傅嗎?」

「你是誰?」對方很謹慎地問。

「我是黃江水,就是西郊村陳麻子家的那個房客,你還記得我嗎?」

藍老頭很不情願地說:「是你啊,你找我有事嗎?」

黃江水不知該怎麼說,但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師傅,出事了。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可那東西還是不放過我,現在都鬧到陳麻子家了。我該怎麼辦啊?師傅,你得幫我啊,你要是不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

電話里突然亂起來,藍老頭身邊好像還有其他人,朦朧之中,可以聽到一男一女對話的聲音。藍老頭叫他們安靜,回應道:「這不可能吧,你既然把東西都還回去了,她應該不會跟著你了。我問你,你真的還回去了嗎?沒有還錯人或者還錯地方吧?」

「絕對沒有!」

「你再仔細想一想。」

「錯不了的師傅。」

「這就怪了。」藍老頭沉默片刻,「我也無能為力,但我要告訴你你最好仔細想一想,你把東西還回去的過程中有沒有出什麼意外。仔細想,其他的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了。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噢,對了,我最後再提醒你一句,千萬小心。」

藍老頭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黃江水不明白藍老頭話里是什麼意思,東西他確實都還回去了。藍老頭讓自己小心,小心什麼?會出什麼事嗎?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瞬間侵襲了他。

天地在轉明的一剎那之間,忽悠一下,又毫無徵兆地黑了下來。

後來的幾天里,黃江水在陳麻子老婆的表姐家暫住了幾天,陳麻子家他是不敢回去了,屋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害怕一回去,一打開那扇大門,就會有一個紙糊的女人笑臉相迎地擁向自己,甜甜地叫他老公。

在表姐家暫住的第三天早晨,黃江水留下了一些錢,離開了西郊村。

重新回到臨江城,黃江水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了。但首先要解決的還是住的問題。重新租一個小房子?住旅館?不,目前來說,這些似乎都不可靠,他不想再一個人住了,一個人的房間,一個人的空間,只有一個人的氣氛,讓他無法安心。

他需要找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這樣才能增加一絲安全感。

黃江水又去了「好再來」。那裡雖然都是女人,但起碼都是活人,有人氣的地方陽氣鼎盛,陰氣和髒東西都進不來。何況還有林林陪在他身邊。當天中午之前他就趕回了「好再來」,林林見他再次返回來有些厭煩。

打開門的時候,見是黃江水,林林略帶不悅地說:「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黃江水悶頭不語,徑直穿過林林身旁,鑽進了林林的小屋子裡。他躺在床上,將雙手交叉在腦袋後面,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看。林林隨後也進了屋,她昨晚和一個男人在外面一直呆到了凌晨,她需要補覺。她躺在床上,翻過身去,留給了黃江水一個冷漠的脊背。

屋子裡過於安靜,黃江水覺得心裡發慌,他坐起來,打開電視看新聞。新聞里說了些什麼,他一點都聽不進去,他只是想要點聲響,要一點可以打破這種讓他發慌的氣氛的聲響。

這聲響的確打破了這種氣氛也打破了林林的美夢。

林林歪過頭來,瞪了一眼黃江水,說:「你沒看見我睡覺嗎?」

黃江水不語,紋絲不動地坐在床頭。

「喂!」林林惱怒了,「你聾了你?」

黃江水還是不動,林林只好自己爬起來去關電視,回過頭打算再爬上床時被黃江水嚇了一跳。剛才她睡眼惺忪沒有仔細觀察黃江水,此時一看,黃江水臉色蠟黃,雙眼紅腫充滿血絲,幾天不見,憔悴了不少。

女人特有的敏感和善變,讓林林的火氣瞬間煙消雲散,她關切地拉過黃江水冰涼的大手,問:「你這又是怎麼了,幾天不見,又變成這副模樣了。」

黃江水微微歪了歪腦袋,張口結舌地說:「她……」

「她?什麼她?哪個她?」

「她還跟著我,她還沒放過我!」黃江水瑟瑟發抖地說道。

林林一下就明白了,還是以前那點破事在折磨黃江水。她臉上掛了一絲厭煩,她不信那些神啊鬼的。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黃江水這樣一個大男人,居然為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糾纏不清,把自己搞得跟個瘋子似的。

林林一擺手:「行了,都是你自己嚇唬你自己,沒有的事。」

「不是的!」黃江水提高嗓門大叫起來,嚇了林林一跳,回過頭來看他,他兀自喃喃自語起來,「到底是哪出錯了呢?我明明已經把東西都還回去了,她為什麼還纏著我不放手?」

林林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翻過身來,問:「你究竟又碰見什麼了?」

黃江水這才把陳麻子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林林聽。林林聽後滿臉懷疑。旁觀者清,她開始客觀地分析問題,她問黃江水,最近有沒有再外面得罪什麼人,有沒有招惹什麼是非。黃江水一一否認。她也相信黃江水的話,他一個外地來的小毛賊,能招惹到誰?

何況,像黃江水這個職業也不敢過於招搖。

林林猜不透這其中的鬼把戲,但她明白,這裡面一定藏著什麼不能示人的秘密。她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問題的癥結,她問黃江水:「你那天去還東西的時候,有沒有碰上什麼怪事,有沒有聽說什麼?」

「好像沒有。」黃江水回憶了一下那幢空蕩蕩、黑洞洞的大房子和那張美人照片,很快強制性地遏制了自己繼續回憶下去,又努力搖頭,「沒有吧,真的沒有。只是,我在別墅區里聽那裡的保安和老人們說,那房子里確實死過一個女人,還很不幹凈。」

「這女人叫什麼?」黃江水搖頭。

「多大了?」

「不知道。」

「哪年死的?」黃江水繼續搖頭。

林林的眼神變得古怪而鄙夷:「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搞清楚就嚇成這樣。」

黃江水什麼也聽不進去,他又開始喃喃自語:「到底是哪錯了呢?到底我忘記什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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