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郊村 第六節

一直到晚飯的時候,黃江水都蝸在屋子裡,陳麻子在院子里喊他吃飯,他才走出來。剛吃到一半,陳麻子老婆的表姐又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一個親戚。他們一進門,就嚇了陳麻子一跳。兩個人手裡各自抱著兩個紙紮人,一男一女。

男的穿著新郎服,女的穿著新娘服。白色的臉蛋上,各自塗了兩個紅彤彤的腮紅,扎得活人大小。

兩個紙人都在笑,僵硬而怪異。

表姐一進門就問:「師傅呢?」

陳麻子老婆說:「在屋裡吃飯呢。」

「哦,那我們等一會兒吧。」

老頭大概聽到了外面說話的聲音,隔著門喊道:「人做好了?那進來吧。」兩個人這才推門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又退了出來,老頭在裡面接著喊,「別忘了,晚上十二點來送親,不然,你姑娘是不會安省的,千萬別忘了。」

表姐唯唯諾諾地答應著,離開了陳麻子家。

表姐剛走,天忽悠一下就陰了下來,南方小城,一到這個季節,總是梅雨不斷。但今天的天色很怪,陰得像扣了一隻大碗,可就是不下雨,黑沉沉地揪著人的心。不知何時,兩隻烏鴉突然出現,像是從濃密的烏雲中猛地墜下來的。扇著翅膀,怪叫著落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樹上。

陳麻子抬頭望了一眼那兩隻黑漆漆的大鳥,臉立刻沉了下來,偷偷捅了捅老婆,說:「我說,這事兒有準頭沒有,我心裡怎麼突然有點發慌,總覺得你把那兩隻骨灰盒弄到家裡要出什麼事,今晚不會真召來什麼髒東西吧?」

「呸呸呸!」陳麻子老婆瞪了陳麻子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來,什麼不好你念叨什麼!」

陳麻子被罵的有些窩火,站起身來,隨手撿了一塊石頭,朝著樹梢丟了過去。那對烏鴉被驚飛起來,但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繞著樹梢不停轉著圈子。他更火了,又撿了兩塊石頭丟了過去。那對烏鴉終於放棄了這棵繁茂的老槐樹,撲騰著向遠處逃去。

一邊逃一邊大聲叫著,似是在抗議,叫得非常響亮、非常瘮人:「哇……」

這非常響亮、非常瘮人的叫聲在陳麻子聽來卻非常陰冷,他不清楚是自己聽錯了,還是那對烏鴉叫錯了,直到那聲音隨著那對烏鴉消失在天盡頭,他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如火的殘陽,他怎麼聽怎麼覺得那對烏鴉叫的不是「哇」,而是「鬼!鬼……」

「老婆……」陳麻子不安地坐下。

「吃飯!」沒等陳麻子說什麼,陳麻子老婆就乾淨利落地阻止了陳麻子,她低頭望著碗里的飯,飛快地往嘴裡送,不時還拿筷子敲一敲碗邊。這是她的習慣動作,一緊張就如此,控制不住。終於,她還是抬頭看了一眼天邊,一下就咬住了嘴唇。

陳麻子老婆也有點擔心了。事實上,這種擔心是無緣有的,但就是剋制不住。

這世上有很多東西都是無緣有的,你會無緣有的高興,無緣有的哭訴,當然,也會無緣有的恐慌。這種東西是擋不住的,很可能會因著一件事情而膨脹擴大。例如,在夜深人靜時,你忽然聽到一聲慘烈的貓叫,或者,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肩膀……

陳麻子老婆現在也覺得這事做得有點玄了,家裡放兩個骨灰盒,還要結陰親,真的沒問題嗎?

三個人匆匆吃完了晚飯,各自回了房間,誰也沒有再出來。好像都很怕什麼東西突然破門而入似的。

黃江水倒是滿不在乎,他回屋之後就睡著了。

時間不等人,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整個西郊村都籠罩在一絲朦朧的橘色光暈下。大概十一點多的時候,陳麻子表姐來了,在院子里呼喚陳麻子老婆,兩個女人開始坐在院子里等待日夜交替的那個時辰。

由於無聊,兩個女人在院牆根下開始閑聊。自然聊到了表姐的女兒,那個年紀輕輕撒手人寰的女孩。

表姐白髮人送黑髮人,悲從中來,在漸濃的夜色下,淅淅瀝瀝地哭了起來。那是農村女人特有的哭聲,很慘烈、很洪亮,拉長聲調、調高音量,乍一聽下去,像是在哭魂一般,長長短短、短短長長,讓人聽了心裡一陣一陣地發毛。

最後,陳麻子老婆制止了表姐的哭聲,她勸道:「別哭了,今天是大喜事,一會兒姑娘和女婿回來了,見到你這副模樣能高興得起來嗎?」

表姐似是恍然大悟,忙擦了擦眼淚:「對對對,是大喜事,你看我這眼皮子怎麼這麼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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