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郊村 第四節

黃江水被這個夢嚇住了,但畢竟夢只是夢,很快,他就走了出來。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到站了,從車窗望出去,外面一片昏暗,只能看到遠處村子裡星星點點的燈火和大片大片一望無際的高粱地。他晃了晃僵疼的脖子,走下了車。

現實的世界和夢中一樣,只是很安詳,沒有疑神疑鬼的詭譎感。

走到那條溝渠時,黃江水還特意停下來看了一眼,那水很混很臟,別說女人的倒影,連他自己的都看不見。他搖頭晃腦地笑了兩聲,繼續朝家裡走。這時候,旁邊的高粱地突然響了起來,沒有風,它自己「嘩啦嘩啦」的響了起來。

黃江水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是他左邊的高粱地。

「誰?」黃江水沒有怕,大聲吼了起來。

高粱地停止了波動,沒人回應。黃江水有點生氣了,他順手撿起旁邊的一塊石頭,瞄準方位,一甩手丟了進去。石頭很快沒進了高粱地里,依舊無人回應,倒是驚起了一群不知名的大鳥。這個時節,高粱剛剛成熟,鮮美甜膩的嫩高粱,常會招來一些動物,不足為奇。

黃江水拍了拍手上的余土,放心大膽地向村子裡走去。就在他剛剛消失在村口小道的瞬間,那些高粱地又開始摩挲不止,像是集體說著悄悄話一般。

黃江水租住的小屋是個類似北京四合院的小院子,院子里一共有四間房子,東南西北各一間。他住西屋。此外,小院的主人很乾凈,把小院規劃得很好,整潔、舒適。院子里種滿了各色花卉,高的矮的,像個花園。

當初,黃江水來這裡求租時,一眼就看上了這個房子。

不過,讓他決定租下來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房東——一個很貪錢的人。

有人曾經說過,我什麼人都不怕、都不擔心,但我唯一忌憚的就是無所求的人。這句話真的是太有道理了,這世界上最最堅固的不是銅頭鐵臂,而是無欲無求、簡簡單單。有慾望的人,你可以通過填滿他的慾望來控制他,他喜歡美女,你就給他美女,他喜歡錢,你就給他錢……

一物降一物嘛。

可若是一個人什麼都不在乎了,你也就拿不住他了。慶幸的是,這世上的人都有奢望和貪慾。就像黃江水的房東。

房東叫陳麻子,微胖,臉上長滿了坑坑窪窪的麻子,是個土生土長的西郊村民,四十多歲,無子,只有一個從外地娶來的老婆。他老婆和他一樣都很愛錢,兩口子最大的樂趣就是關上大門數錢玩。

他們租房子的唯一原則,就是房租越多越好,只要你出得起房祖,哪怕你是殺人犯他們也懶得管。

所以,房租雖然貴了點,但黃江水也算拿錢買了個安穩,因著陳麻子夫婦從來不過問他的私事。

黃江水推開小院大門的時候,正趕上晚飯時間,院子里飄散著濃郁的菜香氣,他一進門就看到陳麻子正坐在正房門前的涼棚下,就著兩盤小菜和酒,喝得臉紅紅的,見到黃江水回來了,顯得有些意外,但馬上就熱情地招呼他過來一起吃飯。

黃江水租房子時說好了的,陳麻子夫婦要管他飯。

「江水,回來啦。」陳麻子揮著蒲扇一般的大手,「還沒吃飯吧,來來來,咱哥倆喝一個。」

黃江水沒客氣,他真的有點餓了,幾步走過去,坐下來:「那我就不客氣了,麻子哥。」

陳麻子轉頭對廚房喊,「老婆,再炒倆菜來。」

不一會兒,陳麻子老婆便端著一盤炒雞蛋和花生米走了出來,對黃江水客氣地笑了笑,便自己鑽進屋子裡看電視去了,剩下他們兩個男人在涼棚下邊喝邊吃。院子里立刻顯得有些冷清,這小院雖然不是很大,但只有他們三個人住,一到晚上,便清冷得讓人心裡發慌。

陳麻子看了看天,說:「看樣子,今天要下雨了。」

黃江水夾起一塊嬌嫩的雞蛋,送到嘴裡,也看了看天:「恩,今天天不好。」

「這幾天都這樣。」陳麻子舉起酒杯,抬頭,壞笑地望著黃江水,「怎麼,這次出去掙了不少吧?」

「你什麼意思?」黃江水警惕地問,心裡琢磨著,難道這個陳麻子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了。

陳麻子拍了拍黃江水的肩膀:「兄弟,幹什麼這麼緊張。我雖然一直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掙大錢的主兒。你放心,我沒別的意思,你就算是殺人放火也和我沒關係。」

黃江水冷冷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晚飯過後,就下起了雨。陳麻子鑽進正房,和老婆一起看電視去了。黃江水也鑽進了自己的小屋中。由於許久沒有回來,再加上陰天下雨,小屋裡有些發霉的味道。連床上的被褥都潮乎乎的。他不在乎這個,脫了衣服,趴在床上,倒頭便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黃江水醒了。他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窗戶上掛著絲絲縷縷的水珠,天空墨一般黑,看樣子雨還在下。他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大概深夜三點多了。他這才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窗戶旁,探頭往正房望了一眼,正房的燈都黑著。小院子里空無一人。

黃江水拉上窗帘,又到大門旁試探性地推了推門,看一看門是否鎖死。確定一切安全穩妥之後,他才向牆角走去。

西牆腳處立著一隻大瓮,黑色的,陶制,很沉很重。黃江水小心翼翼地環抱住那隻大瓮,輕輕地用力,盡量減少挪動時發出的聲響,一點一點將那隻大瓮向旁邊滾去。終於,大瓮挪開了,裸露出黑褐色的方磚。他蹲下身來,緩緩撬開兩塊方磚。

方磚下是一個洞,是黃江水早就挖好的洞。

這是黃江水的寶庫,租下這房子時,他第一時間在這裡挖了個坑。以便藏匿那些來不及處理的贓物。

洞很黑,也很深。黃江水打開了袖珍手電筒,將手電筒叼在嘴裡,慢騰騰地從裡面抱出了一個包袱,輕巧地放在自己膝前,解開了包袱皮。屋子裡頃刻之間晃過一絲亮光,是包袱里的金屬散射而出的。那都是一些金器首飾,耳環、戒指、項鏈,無所不有。

黃江水的眼裡也閃過一絲亮光,這些東西若都能賣出去,能值不少錢呢。他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擦拭、觀賞、盤算著……

其中,有一隻很漂亮很厚重的金鐲子,大概有六厘米寬、三厘米厚,造型有些古樸,看上去很像少數民族婦女佩帶的那種傳統首飾,掂在手心,分量十足,若是在商店裡公然出售,少說也要上萬了。黃江水有些日子沒有觸摸這些固體金錢了。他慢慢地將那隻金鐲子舉在了手裡,在手電筒下仔細欣賞。

外面的雨下得更凶了,突然,打了一個雷。黃江水嚇了一跳,差一點丟掉手裡的金鐲子,回頭望向窗戶,白色的窗帘後面,一個黑影忽閃一下飄了過去。有人!他手忙腳亂地將首飾塞回包袱里,慌亂之中緊緊抱在懷裡。

躡手躡腳地靠到窗戶根下,黃江水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窺去。

外面並不黑,銀子一般的月光灑在小院子里,樹木花草一眼即及。

黃江水還是不放心,他想了想,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外面真的空無一人。他又跑到正房窗戶下,仔細聆聽。伴隨著細碎的雨聲,他聽到了陳麻子夫婦響亮的鼾聲,看來他們也睡死了。他仍有些踹踹不安,剛才,他的確在窗戶後面,看到了一個人影子。

黃江水抱著包袱,站在院子里,有些進退兩難。最後,他決定打開院子大門看一看。

那扇老舊的大門,在雷雨聲中被緩慢推啟,外面是狹長的衚衕。黃江水探頭看了一眼,衚衕里沒人,往左看是深邃的黑,往右看依舊是深邃的黑。就在他要縮回頭去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些端倪——是腳印,在泥濘的小道上,赫然印著一溜腳印。

前面是鞋印,後面是一個小坑窪——這明顯是女人的高跟鞋印。

空氣中猛地飄來了聲音,是女人唱戲的聲音,不知是哪家的夜貓子不睡覺,大晚上的放戲聽。聲音雖然很輕,但在暗夜下尤為清晰,那似乎是一出很悲哀的戲,女子的聲音格外悲切,哭哭啼啼、長長短短,聽上去甚是鬼魅。

黃江水的心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這悲涼的戲曲攪亂了他的心,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在車上做的那個夢。那個漂浮在水面中的女人,笑嘻嘻地對他說:「其實,我一直跟著你……」

飛快地關上了大門後,黃江水小跑著回到了房間。將房門重新鎖死後,他將包袱又小心謹慎地放回了坑裡,鋪上方磚,挪回大瓮,這才回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那一刻,他驀地感到了一股殺意,一種凶兆,或者說,是一種不妙的預感。

整個夜,在黃江水看來,都變得詭異起來。

由於這件事,在之後接近黎明的幾個小時內,黃江水再也沒有閉上眼睛。直到天亮,外面傳來陳麻子夫婦說話的聲音,它才走出房間。院子里,陳麻子正在刷牙,廚房煙筒里冒著白色的炊煙,她老婆正在做早飯。

黃江水主動和陳麻子打招呼:「麻子哥,起來啦。」

陳麻子吐著嘴裡的沫子,點頭:「嗯,你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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