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

接到哈利的電話宣布自己到了巷子里後,蓋格看看理查·霍爾,處於半昏迷狀態的他脈象很穩定。蓋格把男孩推進電梯里,關上電梯門。透過鐵格子之間,他看到小提琴的琴盒躺在執行室的地板上。他又回頭拿起琴盒,回到電梯里,下到地下室和小巷裡的門口。他裝設這個門的目的,就是為了一旦必須秘密離開時。這扇堅固的鐵門外側沒有鎖頭也沒有門把,鉸鏈在內側,用的是手動滑栓,內側門把。

離開建築物前,他告訴男孩接下來的事:他會進入一輛車子的后座躺下,這趟車程至少有半小時。上下車時他不得試圖逃走,雖然他嘗試的話不會遭到處罰,可是這樣一來會浪費時間,此刻時間是最重要的。

蓋格拉開滑栓推開門,一輛福特四門金牛座汽車停在沒有燈光的巷子里,引擎運轉者。站在一旁的是哈利微微發亮的身影,上面一層雨珠。

「我可以說句話嗎?」哈利說。

「什麼話?」

「我們可以把他留在警察局,他沒見過我們,我們只要把膠帶留著,停在警察局前面,指引他門的方向後離開就好。」

「壞主意,哈利。不要警察。」

「我只是想幫忙而已。」

「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哈利覺得一股熱氣上涌,「沒有嗎?你他媽的是怎麼想出來的?」

「哈利,現在別說了。回家吧。」

「我不用跟你一起去?」

「不用。把廂型車留著,以防霍爾的人在外面,別接近拉羅街。」

「萬一霍爾試圖和我聯絡呢?」

「我預期他會,我不認為霍爾先生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最安全的事就是回家,待在那裡,直到我們看到這事如何發展。如果霍爾先生試圖藉由網站聯絡你的話,不要回應。」

蓋格回到門內,哈利不安的感覺到自己在現實世界的處境並不穩妥。不是景物開始倒退,就是他越變越小、縮小。

蓋格牽著蒙眼的男孩再次走出來,他的腳踝已經鬆綁,蓋格打開金牛座的後門,把琴盒丟在地板上。

「艾斯拉,彎下腰,躺在那裡。」

男孩伸長被捆綁的手臂照做,沒有遲疑或發出聲音。蓋格關上車門,也關上建築物的門。他繞過來經過哈利面前,坐上駕駛座。他坐直身體,雙手輕柔地放在方向盤上,精確的九點和三點方向。對哈利而言,蓋格的姿勢有著些許孩子氣。他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你開車沒問題嗎?」

蓋格雙眼掃瞄器錶板的顯示符號,點點頭,再轉頭看看側身蜷曲躺著的男孩,「艾斯拉,我們要出發了。」

男孩身上傳出一陣輕柔的喉音,蓋格面朝前方,「別打電話給我,」他對哈利說,「我會打給你。」

不會,你才不會,哈利想著。他後退一步,看著車子慢慢朝巷底移動。

蓋格往北開在第十大道上,經過外側車道緩慢巡邏的巡邏車,不過車流不多,大都是計程車。他把車速維持在時速五十五公里,在紅燈之間大約行走八個街區。他五年前拿到駕照,從那之後,他每年四月都租一輛車開到西區高速公路練習一小時,每次都走同樣的路線。從五十七街的租車公司朝西開兩條街區到高速公路的匝道,往北開到九十六街出口,在高速公路底下兜圈子,回到高速公路上往南開,在五十六街下高速公路,照著這個路線總共重複五次。此時,在這個不再安定的夜晚,他真正第一次開車前往某個地方,帶著某人。

他的遠距視線很正常,但短距視線的焦點仍被些微零星的信號所打斷,因此,雖然細雨變成持續的雨絲,經過十來個街區之後,他還是把雨刷的設定從高速改成間歇性,因為不間斷的雨刷使異常的視線更加惡化。從擋風玻璃流下的雨滴暈染上車燈的顏色。他一次開過好幾條街,一個人影也沒見到。

六十街路口的紅綠燈變成黃燈時,蓋格慢慢停下來,轉過頭,男孩面對椅座躺著,肩膀微微上下起伏。

「很快就會到了,」蓋格說。

座椅上的男孩頭部微微平行地點頭,蓋格轉頭面對方向盤,感覺得到自己的脈搏在血管里回蕩:沒有更快,只是比往常的脈動更沉重。他知道自己需要離開這世界的活動與聲音,需要黑暗及音樂帶他回到起點。他的生活凈是平衡、精準、細節,他需要重新設定內在的刻度。

綠燈亮起時他踩下油門,接著看到一名單車客潮濕的身影衝進路口,蓋格向右偏斜,但聽到車子的前擋卡到單車的後輪,接著傳來金屬在柏油路上打滑的空洞刮擦聲。他猛地踩煞車,結果男孩砰地掉在后座地板上。

單車客倚在一輛停靠的車子旁,卡在受損的十段變速單車下,沒有移動。蓋格轉頭看看男孩:他側身卡在前座椅背間,透過嘴上的膠帶呻吟著。

蓋格伸手把他拉回椅座上,「你還好嗎?」

一聲巨大的敲碎聲使蓋格轉頭面對駕駛座的車窗。窗外的單車客一手緊緊抓著打氣筒,高舉在頭邊;在朦朧的街燈下,無法辨別他怒容上的黑色斑點是血還是污垢。

「操你媽的混蛋,給我下車!」單車客透過窗戶大吼。

他身材高大,輪廓分明;粗壯結實的肌肉從T恤和乳膠單車褲里伸出來,兩隻胳臂都裝飾著幾何交錯螺旋的刺青。試過門把發現鎖上時,他再度用打氣筒敲擊車窗,玻璃上出現一個銅板大小的蜘蛛網。

「你他媽的給我滾下車!」

蓋格的雙耳嗡嗡作響,覺得頭顱里很擁擠,彷彿對頭顱而言大腦變得太大。他的雙眼向前跳躍,同時吸收擋風玻璃和照後鏡里的景象。雨中的車頭燈朝著他緩緩駛來。

「是你要下車還是要我上車?」

蓋格轉頭面對單車客,而那裡,就在車窗外頭,站著一名穿著吊帶褲的男子,寬闊平坦的額頭因汗珠而閃閃發光,手上拿著什麼瘦長而發亮的東西。就在半拍心跳的瞬間,他的父親站在眼前,接著又消失。

打氣筒又敲在車窗上,玻璃碎裂成一千片細小的鑽石。單車客伸手進來抓住蓋格的連身衣。

「下車出來,混蛋!」

蓋格的右手飛速衝出窗框,停留在單車客的頭髮上,幾乎快把他拉進前座。那憤怒咆哮的男子努力透過空隙進行某種攻擊,但蓋格的左手手指尖深深陷入男子鎖骨上方的柔軟凹陷中。怒吼變成尖叫。

蓋格把男子拉到面前,手指放鬆,尖叫聲停止。

「現—在—就—走—開,」蓋格說。

男子睜大眼睛瞪著他,氣喘噓噓,臉上滿是雨滴。

「你聽懂了嗎?」蓋格問。

男子點點頭,蓋格放手,單車客掙扎著退出車外,踉蹌地回到街上,雙手摸摸脖子。

蓋格的腳找到油門開走,車速指針的箭頭維持在五十和六十五之間。

蓋格住的那條街很安靜,除了水溝里的雨水之外,沒有任何動靜。這條街上只有幾戶人家,制服店和西班牙雜貨店要到六點才開門,修車廠和倉儲則是一小時後。蓋格住的那棟房子夾在一家浴缸及淋浴設備供應商與一家空置店面之間,由茶色磚塊所蓋成的兩層樓建築寬六公尺,深九公尺,窗戶以木板封死,而且已經封了很久。

幾年前,這棟房子屬於一名和蓋格一起從事裝修工作的塞爾維亞人。工作機會減少時,這名塞爾維亞人會請朋友和同事吃中國菜,交換條件是他們得幫忙清理此處。開始目前這個行業之前,蓋格花了十幾個晚上拆掉腐爛的牆壁及地板。五年後他再回去時,木板封住窗戶,巷子里的垃圾子車滿是發霉的石膏板,顯然好幾個月沒清過。可是那個塞爾維亞人還住在那裡,他邀請蓋格進門,告訴他自己錢花光了,夢想也破滅了。同一天下午,蓋格和塞爾維亞人達成協議,兩天後,蓋格付現金給他。他手上有三分之二的現金,剩下的以交情向卡密尼商借。

這房子所有的工程皆由蓋格自己打理;他隔開二樓後封起,把水管和電線升級,圍起小後院。蓋上石膏板前,他在每一面牆上從地板到天花板鋪滿煤渣做的空心磚,每隔四塊空心磚就放一層硝化甘油和炸藥RDx混合成的成形炸藥,會向內引爆。他使用薛雲—威廉斯塗料公司出產的柔軟灰色塗料「信風」塗抹牆壁。

接著他開始做地板。

這個設計已經存在他的腦海多年,他每星期會花三、四天的時間前往布魯克林區和哈林區的裝修工地,尋找、購買被丟棄的古董地板,尋訪地點包括褐石建築、小建築與工廠。有時候他帶著一點八公尺長的栗木板回來,有時則是幾塊二十公分見方的鐵杉木。隨著他尋找自己所需、少數人才會有興趣的木材,這些區域的木材行和回收公司開始期待他每兩周一次的造訪。

不論哪一種木材,不論形狀或狀態如何,程序總是一樣。蓋格會鋸、刨、削,仰賴直覺與有限的測量,創造出腦海中看到的形狀。三次漫長的磨砂程序後,他用越來越細的磨砂紙,讓木材回到其原始、自然的表面。接下來他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