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抗戰散記 第四章 逃出731

左憲良——時為731細菌部隊勞工

朱玉芬——時為黑龍江密山縣山河村村民

筱冢良雄——時為侵華日軍731部隊少年班學員

松本博——時為侵華日軍第一六四四部隊衛生兵

越定男——時為侵華日軍731部隊運輸班司機

湯淺謙——時為侵華日軍山西潞安醫院軍醫

三尾豐——時為日本關東軍大連憲兵隊隊員

「電影不是直接簡單地反映給大家看,例如表現戰爭的慘烈,表現人們的反戰情緒,並不是簡單的暴力、屍體的展示,而是如何縮短與現實的距離,希望觀眾反省反思,而不是刺激的場景。」

這是亞洲導演李滄東,在「新銳導演計畫」課堂上的一段講話。觸類旁通,我覺得,這樣的思考也同樣適用於紀錄片。

小的時候看電影《黑太陽731》,只記住了陰森恐怖的氛圍,真正對這事開始了解,並有新的認知,是在《我的抗戰》創作階段,在《泣血控訴》的畫冊里,100位中國老人寫滿滄桑的面孔讓我深受觸動。

60多年前,他們經歷了那場戰爭,是戰爭的倖存者,這些幸運活下來的人,卻不幸被細菌感染。戰爭留給他們的傷口,每一天都在潰爛。戰爭已經結束,但肉體帶給心靈的折磨卻從未停止。

每次看到那些面孔、那些傷口,我總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悲傷,忍不住地想要探尋,在一張張寫滿了傷痛的面孔背後,隱藏的是怎樣一段歷史。很幸運,在筱冢良雄的故事裡,我找到了答案。

1939年,筱冢良雄是一名15歲的日本少年,他當時所在的學校每天都在進行軍事訓練,為了逃脫教官們的毆打,筱冢良雄參軍報了名,他和很多同學一起來到了中國。因為徵兵者承諾:「如果參軍,他們日後會得到獎學金,還可能被分配到醫院或航空部門工作。」

1942年,筱冢良雄接到了新任務:幫助軍醫準備已感染上細菌,即將被進行活體解剖的人。在解剖室內,筱冢良雄用板刷把即將接受活體解剖的中國人清洗乾淨,軍醫用聽診器確認受害者還活著,在進行解剖後,筱冢良雄還要幫助下刀者取走受害者的內臟器官。

在知道了細菌戰的真相後,正式編入軍隊的筱冢良雄,面對的是嚴酷的軍事法。一是非常嚴酷的《武器保護法》,對於所從事的工作要做到不聽不看不說,另一個就是《陸軍刑法》,如果任何人逃出部隊的話,就將作為一個逃兵被處死。

戰爭,只有殺戮,只有滿地的彈殼。

1945年,石井四郎在逃離中國前銷毀了所有的證據,並向他的部下宣布了嚴厲的軍令:「絕對不能把在部隊里做的一切事情說出去!」

60多年過去了,回到國內的日本老兵中有的人良心發現,他們開始不斷地經受著精神和心靈上的折磨。因為他們曾參與細菌戰的過程始終不能表露,有些人終日惶恐被送進精神病院,有些人因做過這樣罪惡的事情心神不寧、經常搬家。

當然,他們當中也有許多人至今沒有悔悟,他們甚至裹挾著新一代的年輕人再次陷入愚昧的狂歡。

編導 趙慧

1945年2月13日,大年初一,從華中到西南普降大雪。這一天的《大公報》社評寫道:「今後一年是我們國家最艱苦的一年,已經吃了七八年苦,再吃苦一年,就有苦盡甘來的展望。」

這一年6月的一天,黑龍江延壽縣,正在干農活的青年左憲良突然接到偽區公所徵集勞工的命令。這一天,全縣有500多人接到了同一命令。

勞工們被告知,將要上國境線去,沒有期限。他們並不知道國境線在哪裡,但他們都聽說過,凡是被抓到國境線去做勞工的,很少有人能活著回來。「有人警告我們,誰也不許往回跑,跑回來還是死罪,而且爹媽都得死罪。」左憲良回憶說。

身處淪陷區,他們不敢反抗。一輛載著500多名勞工的火車,在家人們的哭泣聲中慢慢遠去。

「乘警告訴我們,誰往外瞅就把腦袋砍下來。」左憲良和工友們驚懼不安。轟隆隆的列車,像是通往地獄。

幾天後,左憲良和工友們被押送到勞動地點——位於哈爾濱平房鎮的一個場區。左憲良記得:「大牆一丈多高,四周都是鐵絲網圈著,南邊有門,兩個站崗的。」

場區只有一個門進出,勞工們每次必須經過門崗衛兵搜身檢查後,才能進入場區勞動。左憲良當時的工種是木工。

在左憲良的記憶里,勞動時總是提心弔膽。「在那裡頭幹活,不許你打聽,不興你亂瞅,你走吧,就這麼直接往前走,東張西望都不行。旁邊有日本鬼子,端著槍,帶刺刀,看你往周圍一瞅,一槍就打死你。」

據左憲良回憶,日軍對勞工們規定了十二條禁令:不準經過場區亂看,不準談論場區事情,不準給親友寫信,不準在場區勞動時交頭接耳等等。如果違反規定,就會被處死。不過,時間一長,大家也學會了應對的辦法。「一共有二三十個倉庫,我們白天幹活,衛兵走過去了,我們就偷著瞅。」

場區里有一幢灰色建築,戒備森嚴。左憲良和工友們就在灰色建築外的空地上幹活,建築裡面究竟有什麼秘密,他們無從知道。

據左憲良回憶:一天,工地上出現了兩隻老鼠,「我在另一邊,我聽到有人說,踩死了,踩死了。我看他扒拉扒拉,用棍子掘出來,一看,黃老鼠,大眼賊。」

工地上這個小小的變故引來了日本人。讓勞工們感到意外的是,日本工頭竟然因為兩隻老鼠被踩死大發雷霆。「日本人關崗來了,拎個棒子,半截扁擔長,上去打他,那小個子就立正站著,老給他敬禮,嘴上說,哈伊。」左憲良說,整個場區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事情似乎比大家想像得還要嚴重,勞工們被命令放下手中的工具排隊站好。

個子最高的左憲良站在了整個隊列的前頭。「(日本人)到我跟前,把那棒子撇了,扔到一邊,啪啪啪打我耳光,又抬腿踹我一腳,一踹就倒了,腦袋一下子嗡嗡響。我尋思,好好的,打我幹啥啊?」

左憲良被打掉了兩顆牙齒,耳膜也出了血,疼得就地翻滾、慘叫。其他工友在日本兵的脅迫下被迫互打耳光。

左憲良記得,後來日本工頭找來翻譯告訴大家:「今後再見到老鼠要捉活的,不準踩死!」

大家都很疑惑:為什麼日本人這麼在意老鼠?

勞工們對老鼠充滿了困惑。場區內21歲的日本兵筱冢良雄,也有著同樣的困惑。

筱冢良雄回憶說,1939年的一天,在日本東京的一所中學裡,一名徵兵員向學生們許下效忠天皇的美妙諾言:「你們如果參軍,會被分配到醫院或航空部門工作,還將得到大筆的獎學金。」聽到這個消息,少年筱冢良雄十分開心。

「當時日本的學校不是學習的地方,而是軍事訓練的地方,一直在進行訓練,經常被教官毆打。由於這樣的情況,更想加入軍隊,也許能逃脫。所以連家長也沒有說就報了名。」

那一年,筱冢良雄只有15歲,他在錄取考試中取得了優異成績。兩個月後,筱冢良雄與一批新兵一同來到了中國,加入駐紮在哈爾濱平房鎮的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

關於這支部隊的淵源,在榊原秀夫、田村良雄、秦正氏、荻原英夫合寫的《「滿洲第731部隊」罪惡史》中有如下描述(有刪節):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郵政信箱隊號是「滿洲第731部隊」,這是根據天皇命令設立的細菌部隊。

日本統治者培植出一批能滿足帝國主義侵略需要的「科學家」。當時在軍醫學校任「軍陣防疫學」教官的石井四郎軍醫少佐,就是這種「科學家」的代表。他生於日本千葉縣山武郡千代田村加茂的地主家庭,以陸軍派遣學生的資格在京都大學醫學部畢業,當了軍醫。他是一個性情執拗,非常狡詐,野心十足而無半點良心的人。

1931年9月18日,日本軍隊開始侵略中國東北,轉眼之間,東北淪陷。石井便利用憲兵警察逮捕中國的愛國人士當做實驗的「材料」,以研究細菌戰的方法,這是吃人魔王石井最得意的一手。

他要求龐大的經費,在東北設立大規模的秘密研究所,製造細菌武器,以供肆行侵略之用。石井的要求,立即得到允許。因此,在曾經洋溢著春耕秋收愉快歌聲的背蔭河畔(五常縣三岔口)的肥沃的土地上,農民被逐出了家門,流離失所。就在這裡,出現了實現細菌戰陰謀的秘密部隊。這是731部隊的前身,所謂「加茂部隊」(1933年建)。

1937年7月7日,日本軍國主義者侵入中國的關內。這時,日本軍部的法西斯分子越發感到侵略中蘇兩國必須以細菌武器為有力武器的必要。於是,石井就強佔以(哈爾濱)平房車站迤北約4公里正黃旗屯為中心的2平方公里的耕地為建造兵營的工地,奴役幾千名中國勞動人民,大規模地修建了「細菌製造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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