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正面與敵後戰場 第三章 反「清鄉」

徐念初——時為新四軍隨軍服務團幹事

顧理昌——時為江蘇海安縣縣黨委書記

孫新民——時為中共微湖大隊政委

記得在「我的抗戰Ⅱ」的發布會上,有幸見到了老兵孫新民本人。老人拄著拐杖,在家人的攙扶下,緩緩地走進屋子裡。瞬間,我腦子裡過的都是老人在《反「清鄉」》這集里講述的片段。

「那個時候我們在幫,不是真的在幫。」我主動上前與老人攀談,老人又一次回述那段歷史時,我又聽到了這句話。先前採集素材的過程,已聽過數遍,再次從老人口中聽到,彷彿我也不動聲色地打入青幫內部,穿越到了「清鄉」那段歷史中。

「你過路他要打槍,又喊又打槍各方面的。」老人雖然年事已高,但口齒很清晰,再次重溫這段歷史,老人仍記憶猶新。他還記得在接暗號時,門口婦女頭帶小黃花就表示安全;還記得那時候只有自己人才會打的手勢暗語;還記得嘴裡吐著煙氣、最後卻下落不明的尹洪星。

有時候,80後的我並不能深刻地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反反覆復地做抗戰題材。從小學到大學,關於抗戰的故事不絕於耳,甚至有些故事可以倒背如流。直到我加入《我的抗戰》團隊,大量血腥的畫面衝擊著我的視線。炮火中,黑煙滾滾,一堆堆被炸死的難民,一個個失聲咆哮的婦女,一群在廢墟里哭泣的孤兒……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亡魂該由誰來埋單?我好像有點懂了,對,我們要做抗戰,一定要!

「瘦瘦的,那是戴的禮帽,瘦又黃,吸大煙嘛,又黃又瘦,是不是,這樣子這麼……」老人微笑著描述完記憶中尹洪星最後的模樣,「我的抗戰Ⅱ」的發布會便開始入場了。在閃光燈和攝像機的陪同下,老兵孫新民登台,台下掌聲不斷,這掌聲持續了許久……

編導 馬靜

1942年,剛滿20歲的姑娘徐念初已經是新四軍隨軍服務團的一名幹事了,她每天的工作就是跟隨部隊在各個地方宣傳抗日,動員鄉親們支援抗戰。

「我們這個隨軍服務團呢,絕大多數的人都是上海來的,20多人吧。其中有學生,也有工人、店員、職員,都比較年輕,而且都比較活躍。」徐念初回憶說。

1942年2月,徐念初跟隨部隊輾轉到了江蘇太倉鄉下,正趕上農曆新年。「大年初一,我們要為群眾演出活報劇 。那天早晨一起來,我們就動員老百姓,拿門板出來搭檯子。」

徐念初和戰友們用木板、藤條搭建起一個臨時舞台。鄉親們把平時攢起來的瓜子和糖拿出來放在盤子里,有的女孩扎了紅頭繩,隨軍服務團的人在排練要表演的劇目。雖然沒有鞭炮,沒有對聯,大家還是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

突然,有槍聲傳來。

「那天來的鬼子比較多,大概來了一個中隊 ,汽艇也不止一艘。」徐念初說,「哨兵發現了,就打槍了,一打槍大家就知道了。」

村子後面有一座由兩艘小船搭建起來的浮橋。徐念初所在的部隊緊急撤退,準備跨過浮橋,撤到鄰近的村子。隨軍服務團的同志們抬著擔架跟隨。

「但這個橋呢,給敵人封鎖了。後來,我們的一個連就從側面包抄過去了,佔領了一個比較高的地方,拿機關槍把敵人的火力壓下去了。」

子彈不停在頭頂飛過,士兵們躲在土垛子後面,炮火濺起的塵土蓋了半個身子。

徐念初回憶:「就是那麼一小會兒,我們趕快從那座浮橋上衝過去了。那也是相當危險。那一仗打得非常艱苦,從吃過早飯以後,一直打到黃昏。」

總算衝出敵人的炮火,徐念初和戰友們逃到了一個較為隱蔽的村子。然而,短暫的火力交鋒,傷員已過半。「我們就趕快動員群眾搞擔架,接傷員。」徐念初說。

新四軍戰士撤離的那個村子,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舞台垮塌了,有的鄉親被鬼子抓起來鞭打。地上一片狼藉。新年第一天的突然「掃蕩」,讓村子陷入死寂。

在村民們印象中,這樣的「掃蕩」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從1941年便開始了,日偽軍稱之為「清鄉」。

村民們很憤怒:「我們的家鄉,鬼子憑什麼來『清剿』?!」

1941年1月25日拂曉,3000日軍包圍了長城以南的山村潘家峪。關於八路軍在潘家峪建立根據地的傳言,使這裡成為日軍的眼中釘。

天色微明,日軍在村口打死幾個去趕集的人,又闖入村裡,挨家抓人,把村民們集中在村西的大坑裡進行集體屠殺。整整一天的屠殺過後,這個有1700人的村莊,1230人遇害,23戶人家被殺絕,1350間房屋被燒毀。

6天後,新華社戰地記者雷燁來到潘家峪,在文章中寫道:「聽不見昔日的牧羊少年的歌聲和老人的咳嗽,沒有炊煙也沒有燈光。黃昏里,在潘家峪,我們向誰告辭呢?」

從這一年起,日軍開始更大規模、更長時間地清剿山區根據地,不加區別、普遍的暴力代替了百團大戰前有選擇的鎮壓,這就是聲名狼藉的「三光」掃蕩:殺光、燒光、搶光。

江南地區的鄉村,也迎來了一場殘酷的風暴。

對徐念初來說,1941年7月1日是一個記憶深刻的日子。「那天早晨眼睛一睜開,外面面目全非了。有些鎮過去沒有日本兵的,突然間都有了。鬼子、偽軍加上便衣都下鄉來。有時候人多一點,有時候三三兩兩、搖搖擺擺的,到處搜查。」

時為江蘇海安縣縣黨委書記的顧理昌記得,「鬼子今天到這兒『掃蕩』,明天到那兒『掃蕩』。鬼子來兩三個小時,就強姦婦女,把雞呀羊呀鴨呀都吃光了。有的人被敵人逮住,殺了,腦袋掛在大街上啊。小學的瓦房被漢奸部隊『二黃』 偽軍拆走修碉堡去了。」

1941年6月,汪精衛訪日歸來,同時還帶回了一個名為「清鄉」的計畫。南京汪偽政府隨即成立汪精衛擔任委員長一職的「清鄉委員會」,負責指導「清鄉運動」。

「清鄉運動」在軍事方面由日軍負責,偽軍配合,在政治方面則由汪偽政權負責,以「軍政並進,剿撫兼施」、「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為方針。「清鄉運動」首先從蘇南地區開始,逐步擴展到太湖東南、上海郊區、蘇北及浙江、安徽、廣東、湖北部分地區。「清鄉」地區各級軍民政務,一律歸「清鄉」機關管轄。

1941年7月1日,「清鄉運動」拉開序幕。

據徐念初回憶:「當時我們聽說日偽要用竹籬笆封鎖交通要道。我們感覺好笑,你這個竹籬笆能擋得住什麼呀?」

徐念初眼裡的竹籬笆,不過是一根根細竹子搭起來的,隨時可以拆掉,用它封鎖交通聽起來太過兒戲。她的很多戰友也有同樣的想法。「所以我們也沒有多在意,工作照樣做。我們的部隊正在不斷壯大,我們應該相信自己的力量,在提高警惕的同時,不能引起大家的恐慌。」

徐念初並不知道,這正是日偽軍「清鄉運動」的第一步:軍事「清鄉」。日偽軍從江南部分地區運來500多萬根竹子,打造了一條長達三四百里的籬笆牆,沿途構築了哨位和碉堡。為了保護籬笆牆,日軍除了派兵把守外,沿線還設置了100多個檢問所,配備了450多名檢問人員。這道竹籬笆封鎖線使游擊隊的活動受到限制,彼此聯繫不時中斷。

鄉親們也被這竹籬笆封鎖線困住了。當時的一首民謠是:「竹籬笆,硬分家,南邊田,北邊家,糧田荒蕪沒法種,種好的糧食吃不到它。」

日偽軍加大了「掃蕩」力度,讓老百姓苦不堪言。顧理昌說:「那個時候亂呢,鬼子來了,國民黨走了,還來不來不知道;老百姓很窮。」

惡劣的環境中,負責民運工作的顧理昌肩負著一項重要任務:對據點裡的偽軍「喊話」。

在顧理昌眼裡,「喊話」絕對是門技術活。「必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那幾天晚上去喊話。有月亮你讓他看見,那不找死嘛。你要有隔河,敵人不容易衝過來。路線要先找好,有時候不能走大路。你要先準備好講什麼內容,輕易不能打槍,槍一響他不就驚動了嘛,穿起衣服,上碉堡,對著你了。」

等一切準備工作做好之後,顧理昌的喊話才開始進入正題:「今天我們找你們談心來了,你們也別害怕,也別打我們,我們都中國人。你們幫著日本人做事,鬼子在我們家鄉殺人放火,這麼壞,你們不能跟他們跑啊。」

通過喊話,顧理昌有機會接觸一些偽軍人員,並逐步拉近關係。但喊話並沒有太大成效,有時反而引來日偽軍的機槍掃射。到1943年,汪精衛已在敵占區各地建立起偽軍保安隊、警衛隊、治安軍和各級偽政權,大力強化保甲制度,清查戶口、立門牌、發放「良民證」、推行「愛護村民連坐法」,在「清鄉」地區實施嚴格的物資統治和物資封運政策,抽田畝捐、代收地租、遍設關卡、對抗日根據地進行經濟大封鎖。

一時間,竹籬笆似乎圍住了所有的出路。

時任中共微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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