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正面與敵後戰場 第一章 忻口硝煙

張 煥——時為晉綏軍第六十一軍野戰醫院醫務兵

王用中——時為中央軍第十四軍八十三師戰地工作隊隊員

楊永松——時為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政治處技術書記

我是山西人,土生土長的山西人。我生活的地方就在距離忻口只有100多公里的地方。但是對於1937年的那次會戰,我幾乎從未聽說過。

10萬人戰死,21天死戰,還有在中國抗戰史上陣亡的第一位中將軍長。在接觸到這個片子之前,我對這些幾乎一無所知。

那是一場發生在抗戰初期的大規模會戰,在10萬人戰死後,倖存的人們又經歷了8年的戰火洗禮。8年之後,又是3年。然後,是幾十年的光陰荏苒,歲月蹉跎。在我們終於想要追溯那段歷史的時候,那些依然倖存的曾經經歷過歷史的人們,卻有許多已無法開口,亦或是他們的記憶已經模糊。

我很幸運,找到了當年的戰士們,而且他們思路清晰,說話流暢。雖然數量不多,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那場戰役的全部細節,而且他們從來也不知道那場戰役的意義和偉大,但我能看到他們記憶中的戰火紛飛,能看到他們記憶中的精忠報國,能看到他們骨子裡的那麼一點點英雄氣概,我覺得我很滿足。

他們不是歷史故事裡流傳下來的英雄,因為按照故事的標準,英雄們都是犧牲了的,並且在犧牲之前還要喊一兩句口號。但他們是真實的英雄,因為他們並不畏懼死亡。在這些已經走過一輩子的老人的眼睛裡,我依然能夠看到他們年少時敏銳的目光,興奮的眼神,和從年少時起就已經在他們眼中閃現的面對死亡時的那種淡然。

萬幸,能夠在這些老人的人生盡頭,把他們的影子刻寫在歷史裡,那些曾與他們一起並肩戰鬥的人們,我們甚至無法看到他們的輪廓。

逝者已矣。

低頭致敬。

編導 楊程

1937年9月23日,蔣介石發表《對中國共產黨宣言的談話》,正式承認中國共產黨的合法地位。

此時,在山西,太原的民眾在歡送各地軍隊開赴抗日前線。隊伍中有山西本地的晉綏軍 ,有裝備整齊的中央軍,有草鞋單衣的四川軍,還有一支被稱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隊伍,由曾被國軍「圍剿」的紅軍改編而來。八路軍總指揮朱德率部東渡黃河,從陝北進入山西,協助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 共同防禦前來進犯的日軍。

1937年8月,已佔領北平、天津的日軍沿平漢路南下,企圖控制華北,以進逼華中、長江。為了解除華北的側背之憂,板垣征四郎 率領的第五師團和東條英機指揮的關東軍察哈爾派遣兵團,沿著平綏鐵路一路西進。閻錫山調集晉綏軍主力迎敵。

據時為晉綏軍第六十一軍野戰醫院醫務兵的張煥回憶:「我第一次參加戰鬥,開始是打得相當猛烈的。堅持了五六天,傷亡過重,因為我們的武器太落後了。晉綏軍有一個自己的兵工廠,仿造日本10年前的武器。」

晉綏軍在與日軍激戰幾天之後,主動撤出戰鬥。山西危在旦夕。

1937年9月13日,大同失守,日寇分兵沿同蒲路南下直撲太原。

9月21日到29日,平型關戰役展開。9月25日,八路軍一一五師伏擊日軍輜重部隊成功。平型關大捷,是抗戰開始以來中國軍隊的首勝,打破了「皇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但是,隨後平型關中國守軍後路被斷,為免遭包圍,中國軍隊放棄平型關。日軍連續突破中國軍隊防線,直接威脅閻錫山的太原大本營。在太原以北,就只剩下了忻口這個最後的屏障。

10月2日,蔣介石致電閻錫山:「仍盼策勵各軍,繼續殺敵,以爭最後勝利。」 當天,衛立煌 第十四集團軍奉命增援山西戰場。衛立煌被任命為前敵總指揮,指揮忻口會戰。

張煥說:「抗戰前,中央軍到山西是不受歡迎的。閻錫山是土皇帝嘛,他就希望你中央軍不要來。抗戰開始後,他是犧牲了很多實力。八路軍也好,中央軍也好,都希望你多來一些。」

此時雙方實力對比為:日軍共7萬餘人,動用坦克150輛、大炮350門、飛機300架。中國參加會戰的第二戰區部隊有第二、第六、第七、第十四、第十八 、第二十二等6個集團軍,共31個師、13個旅,約20萬餘眾,飛機30架。

戰爭初期,中國軍隊只在人數上有優勢:中國正規陸軍200萬人,是日本當時陸軍(17個師團,約25萬人)的8倍。中國海軍艦船噸位為6895噸,是日本海軍(1153000噸)的6%;中國空軍只有戰機314架, 而對手擁有2700架。中國軍隊裝備陳舊,士兵素質普遍較低,缺乏有效訓練,戰鬥力不強。學者王奇生說,「抗戰初期,日軍裝備完整,訓練精良,常常以1個大隊(營)戰國軍1個師(3團)或1個旅(2團)。」

學者楊奎松提到,彭德懷曾在「百團大戰」後總結雙方軍事對抗能力的巨大差距時舉過這樣一個例子:他當時親自率領七倍於敵的兵力將一部日軍圍在一個村子裡,整整打了一天,付出了相當的傷亡,竟無法拿下這一部日軍。「原因之一,就是雙方的火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王奇生認為,就官兵素質而言,國軍遠不如日軍。蔣介石曾多次公開指責國軍將領的知識、能力和精神,與其職務級別的高低成反比。國軍士兵雖然具有樸實、勇敢、服從、堅毅以及吃苦耐勞等良好品性,但因營養不良,體格嚴重惡化。由於缺乏藥品,因傷不及救治而致死者占死亡率之大部。兵役不良,是導致國軍士兵素質低劣的一個重要因素,無科學常識的文盲較多。國軍各部隊後勤、補給工作不良,戰鬥技術教育也不足,士兵的射擊等技能遠不如日軍,而且紀律廢弛,以致不能達成戰略、戰術的目標。「『訓練太差,風氣太壞』,確是國軍弊端之要著。」

交戰雙方實力對比的殘酷現實,讓國人難以看好忻口會戰的前景。

10月6日,晉綏軍第六十一軍作為預備部隊進駐忻口以南的金山鋪。張煥所在的部隊剛剛進村,他便從老鄉手裡接過了一床乾淨的被褥。

張煥回憶:「那個時候,老百姓招待得相當好。我沒帶吃的,也沒帶鋪蓋,什麼都沒有,老百姓看見,就拿饅頭這些吃的東西給我。老百姓對我們說,來來來,到家裡來,他們有什麼東西都給你吃。」

晉綏軍第六十一軍是一支狼狽的隊伍。抗戰一開始,張煥和戰友們就一直在打仗,除了武器彈藥和必需的藥品,所有的行李輜重都被丟棄在行軍的路上。

日軍來勢洶洶,有武器優勢,晉綏軍、中央軍、八路軍人數雖多,難保不會「三個和尚沒水吃」,忻口守得住嗎?張煥有隱隱的擔心。

忻口位於忻(縣)定(襄)盆地北部,是五台山、雲中山兩山峽谷中的一個隘口。在這個峽谷川道中凸起一條不太高、南北長16公里、東西寬3公里的山嶺。忻口鎮緊鄰在山嶺北端右側腳下。此嶺使忻口地區的地勢變得十分險要,形成易守難攻的關口。它是日軍進入晉中的交通要道,也是中國軍隊阻擊日軍最理想的防禦陣地。

1937年10月的一天,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團部里的作戰會議一直持續到深夜。組織會議的領導要求大家發言,參加會議的指戰員們卻都低頭不語。在政治處技術書記楊永松的記憶里,上級安排的作戰任務指戰員們不願執行,這是唯一的一次。

楊永松說:「中央給我們的任務是不放棄有利條件的運動戰,在敵後建立根據地,擴大我們自己的軍隊。可是現在呢,要我們上忻口去作戰。在忻口的是十幾二十萬中央軍,還有閻錫山的部隊。要我們執行這個作戰任務,很明顯就有抵觸情緒了。」

9月,進入山西戰場的八路軍已有3萬人,在日軍後方發動了大小十幾次戰鬥,可部隊的補給不到位,讓楊永松不滿。「路過太原的時候,一個人領到一顆手榴彈,其他什麼東西都沒補充,連子彈都沒有給。就在那裡,給我們一人發了10個大餅子。這大餅子,還合我們的口味,它有點甜,稍薄,很解決問題。我們應該得到補充,然後才能繼續作戰,不然這把老骨頭都打光了,拿什麼本錢去做生意?」

10月6日,毛澤東電令八路軍將士配合山西正面戰場。為了顯示誠意,閻錫山也特地將晉綏軍10個團的兵力,交由八路軍統一指揮。楊永松所在的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奉命從五台縣豆村南下,支援忻口戰場。

10月10日,中央軍第十四軍八十三師,奉命在忻口西北的大白水村駐防。走進村裡,八十三師戰地工作隊隊員王用中看到,民房外牆貼的標語上寫著:擁護蔣委員長抗戰到底,誓死不作亡國奴。

王用中敲開了標語不遠處一戶村民的家門。此時已是深夜,王用中的任務是動員附近村落的老鄉,協助部隊連夜修築防禦工事。

王用中回憶:「當時那個老鄉非常踴躍,說:『我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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