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他們,她們:大離亂時代的浮沉 第九章 壯志凌雲

付汝梅——時為重慶中央高級助產職業學校學生

畢超峰——時為筧橋中央航空學校第六期畢業生

金逸群——時為中美混合空軍聯隊B-25轟炸機飛行員

王延洲——時為中國空軍三大隊八中隊戰鬥機飛行員

彭嘉衡——時為中美混合空軍聯隊戰鬥機飛行員

何其忱——時為中美混合空軍聯隊B-25轟炸機飛行員

張義聲——時為中美空軍混合團轟炸大隊飛行員

龍啟明——時為十四航空隊運輸機大隊隊員

2010年8月22日,《壯志凌雲》的主人公彭嘉衡去世了。訴之歷史,彭嘉衡被人們譽為英雄,但生命肯定不只是簡簡單單的百字履歷,也不只是括弧中簡單的生與卒的年號,曾提筆數次,又放下,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文字來表達複雜的心情。

我問自己對中國了解多少,對中國的歷史了解多少?

早在20世紀初,當攝像機出現時,外國攝影師記錄下了世紀之交的中國:麻木、愚昧、貧弱不堪是世界對於中國的定義。在那之後的日子,伊文思在1937年記錄了中國抗戰,安東尼奧記錄了20世紀70年代的中國,為什麼中國這個具有五千年歷史文化的古國,卻總是要被外國攝影師記錄著?

很多年過去了,當奧運會最終揭開它的面紗,落腳於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度;當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拉動幅度,首度超過美國;當世博會在中國上海舉辦;世人不禁驚嘆,中國即將步入國際舞台的中心。今天的中國已經足夠強大與自信,是什麼讓中國迅速崛起?作為文化領域的電視工作者,我們應承擔的責任與道義到底是什麼?

曾經看過這樣一段文字:「中國是一個最適合拍攝紀錄片的國度,不僅僅是因為中國正經歷著劇烈的變革,也不僅僅是因為還有那麼多貧困、愚昧、不公和新奇,而是因為中國需要從真實中汲取力量。」

採訪過程中,當聽到彭嘉衡和金逸群講述他們走出國門,遭遇的尷尬與嘲笑時,我的心被刺痛,那是一個民族曾經的痛楚,這種痛楚也曾深深地印在每一個中國飛行員的心裡。背負著一個民族的血淚恥辱,他們衝上天空與敵人英勇拼殺——他們駕駛的是由美國和蘇聯援助的由民用機改裝的戰機。

那些黑白畫面是無聲的,你無法看到駕駛艙中那些和敵人奮勇搏殺的年輕面孔。力量對比懸殊的慘烈拼殺過後,無聲的硝煙從畫面划過——殘酷的噩耗陸續傳來,那個時候傳說中國飛行員由航校畢業到戰死,只有六個月。他們甚至來不及參加一場像樣的戰鬥,就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戰火洗禮後,彭嘉衡和新中國一起開始了新生活,他見證了改革開放,等來了奧運,也迎來了世博。

1939年5月3日,太陽早早升起,重慶漫長的霧季結束,市民紛紛走上街頭,享受難得的好天氣。這一天,在重慶中學讀書的付汝梅剛到學校,空襲警報驟然拉響。

這一天,千里之外的武漢也是晴空萬里,36架日軍飛機騰空而起,向重慶上空飛去。對於日軍來說,這是空襲重慶的絕好天氣。而度過了漫長霧季的人們,剛剛盼來了好天氣,卻沒有想到夏秋季節,會成為重慶最恐怖的歲月。

重慶女學生付汝梅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些飛機是幹什麼的,她說:「頭一次來炸的時候,我們還在那兒數呢,一、二、三、四、五、六……後來,天氣一好,我們就害怕。」每當天氣好的時候,人們就會在高的建築物上掛紅燈籠,提醒大家今天可能有空襲警報。

那時,日本空軍頻繁轟炸,天空中很難看到中國戰鬥機編隊的身影。付汝梅記得日本飛機天天都來轟炸,不僅白天來而且晚上也來,有時候第一個空襲警報才響過一會兒,第二個警報又響起來了,這表示日本飛機馬上就要臨空了。日軍來轟炸的時候,人們就躲進防空洞,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們掰著手指頭熬過每一天。付汝梅說:「上課都在防空洞里上,防空洞里很潮濕,到處流水,缺乏氧氣,在裡頭會被悶死。」

《重慶公報》曾經刊載了一首70餘行的長詩,題為《防空洞》,詩中寫道:

是誰,把我們,

從二十世紀的鬧市,

趕到了荒野的岩洞,

我們快要窒息了。

在重慶,躲防空洞已經成為市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在高溫潮濕的防空洞中,希望與期盼隨著時間的流逝似乎在慢慢地消逝殆盡。付汝梅說:「我們恨!從幼小的心靈里恨日本人,真恨他們那個轟炸,他們的飛機怎麼那麼行啊,我們中國怎麼就沒有飛機啊,心想為什麼我們中國人就不打一下啊!」

當時像付汝梅一樣企盼中國人也能擁有自己飛行隊的百姓們也許並不知情,中國並非沒有過一支過硬的空軍部隊……

1937年的夏天,在杭州筧橋舉行的一場航空表演,讓畢超峰終生難忘。那是中國空軍學校畢業典禮的飛行表演。

60多年過去了,畢超峰還記得當時蔣介石講了一句話:你們想不受別人的侮辱,想不受別人的欺凌,我們報仇,我們要把失去的土地拿回來!

小夥子們深受鼓舞,從航校畢業後,作為抗戰時期中國第一批飛行員,畢超峰和隊友們被編入對日作戰部隊。

1938年4月29日,36架日本飛機從蕪湖起飛,悄悄逼近艷陽高照的武漢。4月29日是日本的天長節 ,也就是日本天皇的生日。這批日本空軍飛行員,準備用輝煌的戰果向天皇獻禮。而這一天,當空襲警報來臨的時候,中國飛行員畢超峰和他的隊友們也準備與日軍決此一戰。

兩小時後,天皇裕仁收到了當天最掃興的賀禮——21架日本戰機,在武漢上空被擊落 。這場精彩的空戰令武漢市民大飽眼福,中國空軍成了後方報紙上的英雄,小夥子們英姿勃發的氣質和那一身神氣的制服,使他們成為女學生的偶像。

然而好景不長,1939年5月3日,從前方傳來的情報說,日軍海航司令部派出飛機分三撥,前往重慶進行空襲。為保證空襲的順利進行,日軍將士們已經從前一天夜裡開始,通宵檢修,甚至不放過每一顆螺絲。

當時日軍各式戰機有800多架,而中國只有300多架,並且要依賴蘇聯、美國的援助。此時最讓小夥子們焦慮的是:中國空軍能參戰的飛機已所剩無幾。畢超峰說:「中國的飛機力量不多了,很不夠,大概只有四五十架了。」

由於實力和敵軍懸殊太大,中國空軍為捍衛領空毅然全軍出動迎敵。

簡陋的兵營俱樂部里,回蕩著畢超峰和戰友們悲壯的宣誓聲,中國空軍飛行員赴戰前留下的簽名手跡,也被保留至今。

我等既為軍人,生死已置之度外,若為民族、為國家,雖不幸戰亡,為無上之光榮。

當時,畢超峰駕駛著戰鬥機起飛後,盤旋攀升,在3000米的高度上,等待著敵機的到來。不久,一批日本轟炸機飛來,畢超峰和隊友們開始猛烈射擊。然而沒想到的是:日本戰鬥機從上面飛來襲擊了他們。畢超峰迴憶說:「我們只顧著在底下打轟炸機,不知道他們有戰鬥機,結果上面的戰鬥機飛下來了,我們被奇襲了。」遭遇奇襲的中國空軍慘不忍睹。

殘酷的空戰中,噩耗陸續傳來,那個時候,傳說中國空軍由航校畢業到戰死只有6個月,他們甚至來不及參加一次像樣的戰鬥,就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1941年3月14日,空軍航校第十期畢業生林恆,在成都空戰中犧牲,他的姐姐詩人林徽因,悲痛萬分地寫下了《哭三弟恆》一詩,她所悼念的,絕非只是林恆一個人。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假使在這不可免的真實上多給了悲哀,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因為你走得太早,太早了,

弟弟,難為你的勇敢,機械的落伍,你的機會太慘!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

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

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

而是他人在時代中碾動,

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

1941年6月,應蔣介石請求,來到中國的美國司令官亨利在中國進行20天的調查後,給總統羅斯福呈送了一份調查報告,說中國為維護領空權,迫切地需要戰鬥機和轟炸機。同時亨利還建議,中國的飛行員技術不夠充分,應該送往美國接受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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