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他們,她們:大離亂時代的浮沉 第七章 飛虎飛虎

黃 澄——時為飛虎隊翻譯官

楊岑峰——時為飛虎隊警衛營排長

查爾斯·邦德——美國空軍少將,時為飛虎隊飛行員

程 雲——時為中央軍校教導總隊排長

洛文斯基——時為飛虎隊機械師

拜斯頓——時為飛虎隊機械師

周令釗——著名畫家,昆明空戰目擊者

對我而言,這並不是一個陌生的選題。

第一次知道「飛虎隊」緣起於初中時,花費數天才完成的一架P-40戰鬥機拼裝模型。模型上的大鯊魚頭像煞是威武,說明書告訴我這是二戰的「飛虎隊」,也就是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的特殊塗裝。記得當時有一點很不明白:明明畫的是鯊魚嘴,為什麼叫「飛虎隊」?

也許是因為兒時的記憶作祟,做這一節時不知不覺間投入了很大的情感。工作完成後,當年的那個困惑終於得以解答。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問:

如果現在有人找到我,用五倍於我現在工資的價格,雇我去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國家打仗,注意了,是去打仗!我是否會同意?

面對這個問題,我首先想到的是:萬一我死了,怎麼辦?錢哪有命重要?

類似的問題,60年前,那批20出頭,平日里熱衷開著小車載著女友兜風的美國小伙兒們也遇到了。我固執地認為,關於「錢哪有命重要」這個疑問,當年的他們肯定曾思考過。但他們在思考之後做出的決定,顯然與我完全不同。

為什麼呢?

面對我們的採訪,老人們坦誠地敘述著自己當年來華的緣由。有的是因為缺錢想賭一把;有的是因為想冒險;還有的是想實現自己童年的理想……

總而言之,在他們心裡,各自都有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以至於他們敢於去冒險和挑戰。

講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了哥倫布和麥哲倫——在我們看來,他們難道不也是標準的亡命徒嗎?而正是這些亡命徒們卻發現了新大陸,開闢了人類的新紀元。

在有些人眼裡,「飛虎隊」可能也只是一支由冒險家和亡命徒組成的僱傭軍而已。

但請不要忘了,這些自願千里迢迢趕來參加一場戰爭的美國人,從未掩飾過自己的追求。為了那些不盡相同的追求,他們在我們最虛弱的時候,奮戰在我們的天空,其中的不少人,更是將熱血灑在了中國。

可否有人想過,這種「亡命徒」似的行為和精神,也許正是我們這個講究安逸的民族所缺乏的呢?

為了追求而勇敢堅持,為了追求而勇敢犧牲。

2008年的秋天,我們來到美國拜訪了一位沉默的老人。老人的家人很熱情,人人都想在攝像機前說上幾句。而老人自己卻不太愛說話,採訪之餘,還時不時地抽空打個小盹。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溫和地朝每一個向他打招呼的人微笑,但只要一提起昆明,笑容立刻便在他的臉上消失,透過他的眼神,我們彷彿又回到了60多年前。

1937年,日本的飛機襲擊了南京。據統計,「七七」事變爆發時中國空軍共有飛機316架,而其中真正能夠起飛作戰的只有166架。就是依靠這100多架老式飛機,僅在1938年進行的5次武漢空戰中,中國空軍共擊落來犯日機62架。但是,隨著原有作戰飛機的不斷損耗,特別是一批優秀飛行員的犧牲,中國的天空逐漸不再屬於中國。日軍利用占絕對優勢的空中力量,對中國西南大後方各地實行大規模的連續轟炸。

據不完全統計,1938年9月至1941年12月,僅昆明一地就遭受日軍大規模轟炸18次,死傷軍民3000多人,被毀房屋14000餘座。

黃澄是當時飛虎隊的翻譯官,他模糊地記得日軍第一次轟炸是在1938年或1939年的一天。那天飛機從台灣飛來,炸在了昆明市昆師路上昆華師範學校一帶。日本飛機如入無人之境,那裡被炸死的人的屍體後來被整整齊齊地堆在一起擺放著。而路邊電線杆上、牆上掛的都是心、肺、斷肢、一塊一塊的肉。黃澄說起轟炸後的慘狀,依然心有餘悸,他說:「慘不忍睹,那真叫做慘不忍睹啊!」

有一個細節,黃澄記得很清楚:「當時昆明大東門有一個牛肉館,它被炸了,被炸了怎麼辦?搬家?不!在原地方附近又弄一弄,又開張了。然後又被炸了。它第三次又開張時就改名叫做『不怕炸牛肉館』。」然而「不怕炸牛肉館」卻沒有擺脫它再次被炸的命運。黃澄記得這個「不怕炸牛肉館」翻來覆去一共被炸過四五次。

在楊岑峰的記憶里,日本的轟炸機簡直就是肆無忌憚,飛得很低,連機翼上的日本國徽都看得很清楚。那時候中國沒有先進武器,沒有高射炮,最多是架著機關槍打。

面對日軍的瘋狂轟炸以及我軍的無力抵抗,昆明防空司令把現在的圓通山變做高射炮基地。日本飛機來了,他下令開炮,可是炮彈打上去,5000公尺左右就炸了,一炸就炸成一片。但是日本飛機在上面,炸不著。所以,遠遠看去天空中是三條線:第一條線是日本飛機從上面扔下的炸彈,把地下炸成一片灰塵;第二條線就是所謂我們防空司令的炮火線在半空上炸的一圈一圈的火;第三條線是日軍飛機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

那時候的中國根本談不上維護領空權,只能是被敵人壓著打,空軍力量的薄弱,讓普通的民眾只能選擇東躲西藏,在暗無天日的防空洞等待著重見天日的一天。

1939年的中國,全面抗戰進入相持階段,東南沿海各省已被日軍全部佔領,國民政府遷都重慶。隨著戰事的發展,中國空軍迫切需要加強空軍力量。

1940年11月,蔣介石委派美籍空軍顧問陳納德和空軍作戰部長毛邦初前往當時還沒同日本開戰的美國,謀求得到一批作戰飛機並招募一批美籍飛行人員。

1941年4月15日,羅斯福總統簽署了一項密令:向中國提供100架P-40B新式戰鬥機,並且允許美國陸海軍退役軍人及預備役軍人組成美國志願隊前往中國。按照中美雙方的協議,中方以中央飛機製造公司的名義在美國各地招募空、地勤人員,每個志願人員都必須簽約作為中國空軍志願人員為中國空軍服務。洛文斯基是當時飛虎隊的機械師,高中畢業後,他就加入了美國軍隊。他告訴我們,有一天,有人來找他,問他是否願意去中國,去幫助那裡的人民。而且,對方說,如果願意,他將馬上被錄取。洛文斯基說:「對我來說,這真是一次偉大的冒險。」冒險和挑戰在這個美國年輕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超過了生命。與洛文斯基不同,同樣作為飛虎隊機械師的拜斯頓則是為了幾乎三倍的工資。

他說:「我當時作為一名飛機機械師一個月賺70美元,但他們給我的工資是300美元一個月,這比我習慣的多得多了,所以我決定試一試。」就這樣,一批原本彼此毫無關聯的美國青年,出於各種各樣的理由,彙集到了一起。

查爾斯·邦德也是這些美國青年中的一位。

1915年,查爾斯·邦德生於美國德州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他的父親當時經營著一家從事裝潢設計的小公司,他特別希望兒子能為他工作,所以不想讓兒子完成中學學業。但查爾斯並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他一直在等待機會改變命運。直到有一天軍隊來招兵,不過軍靴和軍刀得自己出錢買,於是查爾斯就向鄰居借錢,買了軍靴、軍刀,參加了軍隊。1935年,查爾斯·邦德加入德克薩斯國民衛隊,開始接受飛行訓練。年輕的他非常渴望能夠成為一名戰鬥機飛行員,然而現實卻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歷時9個月的高級特殊飛行訓練完成後,查爾斯·邦德卻發現自己被指派駕駛轟炸機。他失望萬分,追問教官為什麼。教官說:「因為缺乏轟炸機駕駛員,一半的畢業學員要被指派駕駛轟炸機,而你的名字正好在字母順序的前一半,也就是被指派駕駛轟炸機的那一半。」

然而,查爾斯駕駛戰鬥機的夢想並沒有徹底破滅。1941年,羅斯福總統向中國提供戰鬥機,並允許美國軍人志願前往中國。這一消息對於一直想駕駛戰鬥機的查爾斯·邦德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他完全自願地參加了志願軍。

7月10日,第一批由100名飛行員和190名地勤人員組成的美軍志願人員由舊金山起程前往中國。由於當時美日尚未開戰,因此他們的護照上寫著:音樂家、學生、銀行家和農民等五花八門的身份。他們的經歷幾乎涵蓋了美軍當時所有與飛行有關的編製,而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曾經駕駛過戰鬥機。

1941年8月1日,美國志願航空隊在緬甸同古正式成立。到達緬甸後的第二天早上,志願航空隊員們就告別了休閑的日子,上級告訴他們與之戰鬥的敵人是多麼的強大,這不是在好萊塢拍電影,戰爭會很殘酷。事實上,剛到緬甸培訓的時候,大家都非常開心。但是第二天早上,知道了是要去打仗,很多人就要求要退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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