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 他們,她們:大離亂時代的浮沉 第二章 戰火紅顏

李 瓊——時為新四軍十二中隊情報部機要員

周淑玲——時為抗聯第三軍四師三十二團衛生隊長

李在德——時為抗聯第三軍及第六軍戰士

劉 御——時為山東縱隊後方醫院二所所長

李特特——中國婦女運動領導人之一的蔡暢之女

蔡 轉——中國婦女運動領導人之一李一純之女

一直想說說關露。

網上關於關露的文章不少,不知道關露是誰的人更多。

人生充滿偶然性。

假使關露沒有來到上海,假使她來到上海沒有加入組織,假使她加入了組織但沒有發生抗日戰爭,那麼很可能,關露將作為女詩人在中國文壇留名,就像當年跟她齊名的張愛玲和丁玲一樣。

可惜人生沒法假設。

關露來到了上海,加入了組織,趕上了戰爭,於是她變成了一名戰士,雖然她未必具有那樣的素質。在本質上,她依然是一位浪漫的、溫柔的詩人。

打入76號魔窟的那幾年,她的人生充滿兇險。危險不僅在於被敵人識破真相,還在於她有可能被自己人幹掉。畢竟,秘密工作都是單線聯繫,即使在黨內,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也寥寥無幾。生命處在危險之中,被不明真相的世人當作漢奸羞辱,這是她最真實的處境。可是,她別無選擇。

抗戰勝利後,她的身份依然不能暴露,當國民政府將她視為漢奸,組織便安排她去了解放區。但即便在解放區,她還得戴著大口罩。

假如,在往後的日子裡她的貢獻能被公開承認,她的犧牲能夠得到人們的尊重,(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她能夠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妻子、母親。那麼……

那麼或許作為一個後輩,我就不會如此放不下而一心一意想要描述她。

人生到底有沒有選擇?一切是否都是註定的宿命?

所謂「紅顏薄命」,用在關露身上,都顯得輕佻。

放不下。

因為尊敬,因為憐惜,因為憋著一口氣。

距離關露離世,時間過去了28年,28年不算太久,又足以淹沒真相。

比如為什麼在獲得平反的1982年,她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我們無權揣測,甚至不忍探究。

公正來得太遲,心已經不能康復。

傷病的折磨讓人渴望解脫。

或許真正殺死她的是對愛情無盡的追念。

那段愛早已失去,可是成了她在艱難歲月里唯一溫暖自己的念想。

當一切苦難結束,對愛情的幻覺轟然坍塌。

假如,當年他為了愛情堅持與她結合,那麼她的後半生是否不至於如此凄涼?

可是沒有假設。他對組織的忠誠程度註定他勢必做出那樣的選擇。

註定他留給她的只是那一張相片。

還有相片背後那句愛的誓言:你關心我一時,我關心你一世。

這張相片,還有那個塑料娃娃伴隨著關露走完人生最後的歲月。

塑料娃娃永遠不用長大。

永遠不需要知道這些辭彙:溫暖,關愛,忠誠,犧牲,冷漠,誤解,屈辱,絕望……

假設只能是假設。

真相已隨時間無情淹沒。

或許,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遺忘。

記住這個名字。

記住所有為信念做出的犧牲。

記住她寫的歌:春天裡來百花香,遇見了一位好姑娘……

李瓊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留下了7個兒女和還不完的債。在李瓊的童年記憶里,印象最深的就是母親的眼淚。她說:「一到年底就發愁了,那個時候沒有手電筒,鄉下人討債都是提了一個燈籠,債主們就提了燈籠到各家來討債的。他們辱罵我媽媽厲害得很,不是一般的討債,罵、拍檯子,什麼都來。我媽媽只有哭著求他們。」

1937年抗戰爆發,鄉下變得不再安全。

李瓊回憶道:「日本人首先要搞的是花姑娘,所以我媽媽急得不得了。我正是十七八歲的時候,怎麼辦?」情急之下,母親帶女兒投奔了在上海當大老闆的弟弟。舅舅把她留了下來,讓她服侍他的女兒:看病、讀書、陪玩。舅舅家的生活很舒適,可是李瓊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她拚命想出去。一天,她在報紙上看到了上海慈善難民收容所要招收義務教員的消息,偷偷地報了名。

1939年李瓊離開舅舅家,到難民收容所教書,也就是教難民所的小孩識字。像李瓊一樣的教員們吃的飯跟難民們一樣,都是在民生食堂裡頭煮好了,用卡車送過來的。李瓊說:「飯裡頭可以說石子、泥塊什麼東西都有。當時也沒有工資,所以叫『義務教員』。」

在難民收容所教書的李瓊覺得明天有了希望。「成天地唱歌,唱什麼呢?唱抗日歌曲,我就顯得特別高興。」李瓊說。收容所里有不少地下工作者,1940年4月,有位同事找到李瓊,不久後介紹她加入了組織。李瓊清晰地記得,那天,他們挑了個星期天不上課的時候,借用一個小學的課堂,走完了入黨的程序。當時只有李瓊跟那位同事兩個人,他講一句,李瓊跟一句,這就算入黨宣誓了。入黨以後,聯繫李瓊和派給她工作的也始終是這一個人。

頻繁跟上級接頭,把李瓊鍛煉得很機靈。接頭時,如果時間長了就到公園裡去,短了就在馬路上講幾句。李瓊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去一家日本人開的紗廠開展工作。李瓊回憶說:「剛剛去的時候,我們只能老老實實當工人,因為事情怎麼做都不懂,都還要有人來帶我們。日本人的管理非常嚴苛,下班出廠都要搜身,女同志甚至月經帶都要查,他們怕是假的月經帶,實際上是帶了紗布出來的。」

在這樣嚴苛的管理監視下,工作很難開展,而且,當時李瓊還因為看不慣女工們對日本人的懼怕和順從,覺著自己的工作更沒法開展。她說:「女工都是擦了口紅,擦了粉,有的還穿得漂漂亮亮的,打扮得妖里妖氣的,我覺得她們很落後。」李瓊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組織,組織上就開始給李瓊做思想工作。組織上的同事說,這些女工也是被迫的,她們必須保證自己很漂亮,不能顯出臉很憔悴,年紀很大和臉上有皺紋,否則,就要被開除了。在那樣一個動蕩的年月,能有這份工作,對女工們來說,是難能可貴的。年輕的李瓊慢慢摸索著找女工談心,很快就發展了兩位女同志加入組織。

1942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棉花無法進口,紗廠關門了。只有初中文化的李瓊四處找新的工作,但是卻非常艱難。

1943年,經組織同意,李瓊暫時回到了舅舅家裡,晚上去寄宿學校讀書。每天晚上就成了她宣傳工作的時間,只要碰到女同學,她就開始跟她們宣傳婦女解放,宣傳抗日。

單純的姑娘熱情地宣講著抗日救國,絲毫沒有留意周遭的情況,沒過多久,她接到一封信。對信的內容她至今記憶猶新:「信是寄到我舅舅的商店裡面的,信里放著一個子彈殼,信上說,你要老實一點,再不老實,當心給你吃『花生米』。」看到這封信,小李瓊感到很害怕。

寄宿學校暫時不能去了,姑娘陷入了苦悶。她需要振作精神,重新出發。

有一天,上級忽然來找她,他們要到解放區去了,問李瓊要不要一起去。一聽到可以去解放區,李瓊求之不得。「我多麼想去啊!在這裡偷偷摸摸地生活,我也過不下去了。」於是,李瓊跟戰友們喬裝出發,經過一路顛簸,終於在1944年7月,從上海來到了蘇北解放區。

組織上很信任李瓊,經過短暫培訓後,她被分派到了情報部做機要員,這個工作當然是保密的。「保密到什麼程度呢?像我在十二中隊,如果星期天要到別的隊去找其他同志,一定要兩個人,不可以一個人,而且不可以隨便在哪個地方過夜。不管多晚,一定要回來,這是兩個規定。第三,我們跟新華社、城工部都是隔壁鄰居,但我們這些同志之間也絕對不許互相講工作的事。」李瓊說。

李瓊負責整理從上海和南京傳遞過來的情報。得到一批材料,處理的時候,要先把它翻譯過來,如果是很小的字,就要用放大鏡來看,然後把它抄下來。這其中自然也有關露提供的情報,李瓊知道她的名字,可是沒見過面。

在緊張的工作當中,李瓊遇到了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姻緣,對方是朝夕相處的同事,他是李瓊的領導,叫揚帆。揚帆很喜歡跟李瓊聊天,工作之餘,他總是關心李瓊,他經常說:「小李啊!你又在想媽媽了吧?又想家了吧?」揚帆總是以這樣的方式,希望能跟李瓊多說說話。「我那個時候非常天真,對這個領導比較信任了以後,我就什麼話都講了。」單純的姑娘顯然不夠敏感,直到有一天,她尊敬的人說出了一番話。揚帆說:「小李,我喜歡你,你感覺到了嗎?」面對突如其來的表白,李瓊並沒有太多的興奮和喜悅。揚帆是大學生,而自己只是個初中還沒畢業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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