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他們拒絕沉淪 第八章 潛伏

葉鍾英——時為中共上海地下電台報務員

方 曉——時為中共上海浦東工委偽軍工作委員會委員

唐 路——時為新四軍軍部偵查二科交通員

何 犖——時為中共華中局情報部交通員

丁公量——時為中共浙東區黨委敵偽工作委員會副書記

王芸彬——時為國民黨軍統「抗日殺奸團」河南新鄉工作組組長

彭望緹——時為國民黨三民主義青年團駐上海情報員

我確實難以表達對抗戰老戰士的真實情感,說感動、振奮,並不是最真實、最迫切的。

說實話,看著老戰士們輕鬆地、甚至沒什麼表情地回憶著70年前那些驚心動魄的親身經歷時,我很難身臨其境。

這不是冷血,而是一種歲月磨礪之後的細節缺失,以及經歷上缺乏共振,所帶來的情感閥暫時關閉狀態。

情感閥暫時關閉了。於是,我只能用一個匠人的心態,把故事做到好看。

這是一個追求收視率的時代,是一個希望你能安靜地坐下來,不嗑瓜子、不上廁所、不聊天,將我的故事看上10分鐘的時代。

可是,耄耋老人們超慢的語速、慵懶的身姿,偶爾斷篇兒的尷尬,都跟一個故事想要的效果格格不入。

於是,我必須把故事做好看了。用各種手段——音樂、音效、快速剪輯,讓老人平靜的講述,忽然變得讓人揪心。

要是能回到70年前,手裡還有台攝像機,我一定要跟著這些老戰士,去拍下他們的戰鬥情景。

我特想知道,他們嘀嘀嘀發報的時候,是一種類似於辦假證的躲避警察的心態,還是明天就可能犧牲的心態?他們手裡攥著左輪槍在街角等待一個日本軍官時,那盞街燈是不是像電影情節般地閃爍著?

我就是想知道,「當時到底怎麼回事兒?」

然而,因為我70年前不在現場,所以無從知曉了。

當然,因為70年後我敬業的演繹,讓無從知曉的這一段,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在整理的過程中,我偶爾會泛起惻隱。很奇怪,不是為這些老戰士們感動,而是常常想起他們身影后的那些老百姓,忽然就有種想哭的感覺。

這期《潛伏》中,因為暗殺「北」大校而受到牽連的黃包車夫,在暗殺發生後逃跑了,後來被日本人逮捕,嚴刑拷打,並將他的妻子和兒子帶到他面前,給他最後一個交代的機會。

遍體鱗傷的黃包車夫當然還是無從回答,於是,日本人放狗咬死了他的小兒子,並槍斃了他們兩口子。

看筆錄的那一刻,我的情感閥空前開放,不能平靜。

只是,這些細節,在故事裡沒有放大,因為無關宏旨。

但是我想,如果我能,我要拿起攝像機,去拍一拍在暗殺發生前,車夫一家三口毫無危險徵兆的平靜生活,留給今天的自己一段真實的素材——一段令所有音樂、音效、剪輯技巧蒼白到無恥的素材。

抗戰時期,始終存在著一條看不見的戰線。國共兩黨的地下抗日人員,在各自的潛伏崗位,秘密注視著形勢發展,伺機而動,通過種種特殊手段,完成了對敵情報搜集傳遞、物資運輸、策反、破壞乃至暗殺行動。

今天位於上海的黃陂南路710弄,民國期間叫做貝勒路福煦村,這裡有一幢不起眼的三層小樓。1940年8月至1942年8月,有一座秘密電台架設在這裡,與延安和中共華中局保持著通訊聯繫。報務員葉鍾英、張志申,以學生身份做掩護,在這裡從事著秘密工作。

葉鍾英和張志申收發情報都是在晚上,他們將發報機隱藏在樓梯的夾層里,每天深夜3點準時將電台取出,收發情報。收發情報時,他們用黑布把窗子蒙起來,因為機器都擺在地上,人也就坐在地上。長期這樣的工作,葉鍾英的身體開始吃不消了,但是,每天晚上必須得等到3點鐘,而且,必須得坐著等到那個時間,不敢睡到3點,怕睡過了。葉鍾英的媽媽心疼女兒,於是主動承擔起叫醒女兒的工作,這樣,葉鍾英每天還能先睡一會兒,到3點之前,母親會準時叫醒她,開始工作。

葉鍾英和張志申將發報機隱藏在三樓樓梯最上一級的夾層里。每天深夜,這座電台都會準時收發情報。來往電報稿由葉鍾英與譯電員約定在公園、電影院或馬路邊秘密交接。

1942年,葉鍾英在工作中,感覺到一絲異樣。她突然聽到咕嚕咕嚕的響聲,知道有人在偵查他們。另外,她還看到窗外有人在朝天線看。於是,她立即向領導反映此情況。葉鍾英老人說:「那時是潘漢年來做決策,他決定讓張志申一個人留在那裡,讓我去另外一個地方。於是,我就從那裡撤走了。」

葉鍾英走後,張志申在牆面上開了一個洞口,作為藏發報機的暗室,洞口外糊上牆紙,挨著洞口放只茶几,茶几上放上熱水瓶和茶杯。葉鍾英老人說:「那所房子是木板的,按茶几大小開了一條口,把木板取下來,機器就可以放到裡面去了。」

夜深人靜時,張志申移開茶几,拿出耳機、電鍵,把天線接上,繼續通報著情報、信息。與此同時,日本人也在利用特殊設備,搜尋著從福煦村發出的電波。

1942年夏天的一個深夜,張志申緊張地收發著電報,一樓突然傳來敲門聲,他迅速將設備藏進暗室,上床裝睡。四五個日本便衣憲兵,衝進了屋子,其中一人身上還背著儀器。日本憲兵一進屋就到處搜,可是什麼也沒有搜到。當時街上已經有很多人在圍觀,日本人搜不到證據,也不好把人帶走。他們只好讓張志申繼續睡覺。在以後的日子裡,日本人一直都在跟蹤張志申。葉鍾英老人說:「好久以後,日本人也放鬆了,因為每次都搜不到什麼東西。」

從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至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在盧灣區範圍內,現已發現曾有6個中國共產黨的地下電台。其中,曾在今黃陂南路148號的電台工作的李白,就是影片《永不消失的電波》的故事原型。

抗戰期間,上海的多個地下電台,都在用電波遠距離傳遞著消息,與此同時還有大量地下交通員,用雙腳實現著情報的傳遞。那時,還有一些小通信員,他們都是孩子,男的女的都有。小通信員進出敵人的封鎖線很容易,敵人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方曉當時是中共上海浦東工委偽軍工作委員會委員,他說:「我們這些工作,如果說取得了很大的成績,那是因為我們的交通站、我們的政治交通、我們的小通信員做了很大的貢獻。」

1943年,年僅13歲的唐路,就已經是新四軍軍部偵查二科的一名交通員。在上海,本來有一個情報小組,後來變成兩個情報小組,唐路就負責聯繫這兩個情報組。唐路老人回憶說:「我在書本裡邊做夾層,把情報夾在書裡邊。有時情報是紙條,就可以放在皮帶里、鞋子里、帽子里,這些地方都可以作掩護。」因為唐路年紀小,敵人就不太注意,他曾經進出揚州、鎮江很多次。

同年被分配到華中局情報部工作的何犖,也是交通員當中的一員。交通員的工作很辛苦,何犖老人說:「來去大體上是300里,生過疥瘡,身上都是虱子,屁股拱起來雪白雪白一大堆。腳上不知道起過多少泡,一雙襪子跑三次就破掉了,還不能穿破襪子,穿破襪子跑路容易磨掉皮。怎樣才能不讓敵人懷疑呢?社會化、群眾化,要把這兩個表演好,才能淹沒在群眾的大海之中。」

1943年夏天,何犖攜帶一包密封文件,從淮南根據地出發前往上海,沒人知道那包文件是延安的「整風文獻」。為了防止敵偽盤查,何犖的上級潘漢年,用工整的楷書在文件信封上寫上「南京國民政府上海特工總部武君國親啟」,下款則寫上「鎮江特工站」。

據何犖回憶,那一次,潘漢年是假作寫給上海的武君國,他還想在信封下面寫上「年」,因為潘漢年過去的化名叫「老年」。何犖老人說:「潘漢年當時對我說,你拿去好了,如果出毛病,也交給武君國算了,反正文件也沒什麼秘密了。」何犖拿著這包密封文件,想辦法避過一些可以繞過去的大站或碼頭。何犖老人說:「比如到了江邊,我不乘輪船了,我乘小筏子,在金山上岸,把這個東西放在偽軍的報紙里,帶到上海。」

這樣一路避過盤查,順利到達目的地的行動,遠遠不止一次。

何犖老人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如何動腦筋避過敵人的檢查。有一次,上海的上級把一卷膠捲放在手電筒里交給何犖,那是六屆三中全會和四中全會的文件。何犖想出了一個很好的辦法,他不僅帶著藏有密件的小手電筒,而且自己又買來了兩個新電筒,三個電筒放在一起帶著。何犖當時想:「萬一敵人檢查到了,我可以講是晚上照明用的,如果認為我帶得太多了,我可以把兩個送給他們。」結果,何犖預想的這個情景還真的發生了。敵人檢查時,對何犖說:「你帶這麼多也沒用。」於是,何犖說:「這樣吧,你們也辛苦,這是違禁品,我也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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