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他們拒絕沉淪 第四章 第五戰區

李宗岱——時任第三軍團第四十軍野戰補充團二連連長

曹廷明——時為第五十九軍三十八師戰士

何宏鈞——時任第二十二集團軍一二四師文書

李蘭亭——時為第五十九軍三十八師機槍手

鮑鴻海——時為第二集團軍二十七師戰士

拋開之後的戰績不論,1937年川軍出川時,各界普遍認為這是當時中國「最糟糕的軍隊」。很難想像一支部隊會因為軍紀差、武器差、戰鬥力差等等因素而被排斥在抗擊外敵的戰場之外。但在抗戰初期,川軍的名聲的確如此。

然而,就是這支「最糟糕的軍隊」,從1937年的淞滬會戰開始,幾乎無役不從:川軍二十六師參加淞滬會戰,是戰績最好的5個師之一;南京保衛戰,川軍二十一軍防守南線,一四五師彈盡援絕,師長饒國華不願做俘虜,舉槍自戕殉國;3次長沙會戰中川軍是骨幹兵團,全師4000餘官兵,到撤離戰場時僅存600多人;豫中會戰川軍第三十六集團軍在掩護友軍時,司令部直屬隊與日軍遭遇,總司令李家鈺當場中彈身亡……

到抗戰後期,曾經「最糟糕的部隊」得到的評價是「川軍能戰」、「無川不成軍」的讚譽。

為什麼會有如此巨大的反差?

20世紀初的中國在經歷過無數次內戰的蹂躪後,存在著這樣一個難以忽視的事實是:軍人只知有大帥而不知有國家。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沒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他們也很難有一些「理性的精英」那樣的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間關係的感悟。生逢亂世,軍人不過是一些人為一己之私慾而組織的私人衛隊,他們之間或以利益或以情感來維繫,他們沒有使命也沒有榮譽感,甚至於他們曾經橫行鄉里、魚肉百姓。也許一個軍人也曾有保家衛國的豪情,但二十年的內戰則完全擊碎了他們的理想和那份傳統的家國意識。

因此,當川軍二十二集團軍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戰場上竟難以找到一片立足之地時,那又是怎樣一種沮喪。歷史如此演進:盧溝橋事變爆發後的第二天,四川省主席劉湘即電呈蔣介石,同時通電全國,籲請全國總動員,一致抗日。8月7日,劉湘飛赴南京參加國防會議。據記載:會上各方主戰主和猶豫不決,劉湘慷慨陳詞近2小時:「抗戰,四川可出兵30萬,供給壯丁500萬,供給糧食若干萬石!」

1937年10月,劉湘被任命為第七戰區司令長官,部下勸他不必親赴戰線,劉湘說:「過去打了多年內戰,臉面上不甚光彩,今天為國效命,如何可以在後方苟安!」隨後,川軍7個集團軍,另有一軍一師一旅共40餘萬人,先後開赴抗戰前線浴血奮戰,此後四川每年向前方輸送青壯軍人,人數居全國之冠。

且不論劉湘是否有防備被蔣介石吞併的意思,對於一個軍人來說,劉湘深知「打內戰」是一個軍人最大的恥辱!當一場偉大的衛國戰爭爆發之時,只有投身於維護國家領土完整和捍衛民族獨立的鬥爭,才能真正讓一個軍人體味到使命和榮譽!

帶病出征的劉湘,在抗戰前線吐血病發,於1938年1月20日在漢口去世。死前他留有遺囑:「抗戰到底,始終不渝,即敵軍一日不退出國境,川軍則一日誓不還鄉!」劉湘這一遺囑,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在前線川軍每天必同聲誦讀的話。

他們拒絕沉淪,他們選擇知恥後勇,哪怕手裡只有打不響的「漢陽造」和鐵片磨成的大刀。

清洗身前的罪惡,又有什麼比得了為民族拼一死!

1937年末,侵略華東地區和華北地區的日軍實行南北對進,企圖攻佔華東戰略要地徐州,從而連貫南北戰場。為了防禦日軍侵略,時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將軍調集64個師約60萬人駐守第五戰區 。

1938年初,北線日軍分成東西兩路:東路板垣師團從山東濰縣南下直撲臨沂;西路日軍磯谷師團瀨谷支隊沿津浦鐵路南進,進攻滕縣。兩路日軍以台兒庄為會師目標,並策應津浦路南段敵軍的攻勢,企圖合攻徐州。

台兒庄位於徐州東北60公里,北連津浦路,南接隴海線。日軍如果攻下台兒庄,既可南下切斷隴海路,西取徐州,又可北上臨沂,到時彭城不攻自破,津浦路不戰自通,所以對我軍來說,能否成功守住臨沂和滕縣,是這場戰役的關鍵。

1938年2月,日軍板垣師團進犯臨沂,第三軍團奉命阻擊。戰鬥即將打響,空氣中似乎可以聞到硝煙的味道。駐紮在臨沂的第三軍團完成布防後,第四十軍野戰補充團的李宗岱 提筆寫下一封遺書,但遺書寫好後,他並沒有將它郵回家中,反而隨手燒掉,李宗岱老人回憶說:「當時鬼子佔領的地方,屠殺的人很多,我們家裡都沒撤出來,老家被鬼子佔了,不曉得我們自己的老人還在不在。」

自抗戰以來,李宗岱就與家人失去了聯繫,所以他十分痛恨日軍。他在空地上豎起兩個木樁做成的假人——一個標明板垣征四郎,另一個標明磯谷廉介,然後就和戰友們刀劈槍刺,經常劈砍得木片亂飛。

當時第三軍團的戰士們,除了手榴彈之外,每人的手中都有一把大刀,其原因就在於他們手中的槍實在少得可憐。

第三軍團原本是西北軍,與國民政府的中央軍相比,他們只不過是一支雜牌部隊,因此,國民政府根本不可能為他們裝備先進武器。西北軍用的都是老式的漢陽造,一個排只有一兩挺機槍。雖然武器差了點,不過以前打仗都是軍閥混戰,現在能打鬼子,戰士們誰也不在乎武器怎麼樣。

2月下旬,第五戰區長官部接到臨沂急電:日軍開始進攻臨沂,戰鬥首先在臨沂以北的村鎮打響。

第一批衝上來的是日軍的騎兵,李宗岱和戰友們並沒有急於進攻,而是在等待恰當的時機。老人回憶說:「等靠近點打馬,把馬一打,人摔下來了,馬就往前沖,後邊的人就變得驚慌,就亂開槍或者亂跑。」就這樣,日軍的第一次衝鋒被打散了,但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日軍很快又重新組織起進攻。隨著日軍的狂轟濫炸,李宗岱所屬連隊駐防的葛溝陣地,已經遍地都是彈坑,連長在戰鬥中犧牲了,作戰勇猛的李宗岱接任了他的位置。

白天的戰鬥中,我軍傷亡慘重。為了打擊敵人囂張氣焰,當天晚上,李宗岱挑了20名身強體壯的戰士,趁著夜色偷偷摸到日軍的陣地。李宗岱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們已經非常接近日軍陣地了,連日軍挖戰壕的聲音都能聽得到,又往前爬了20多公尺後,就已經能夠看到人影了。李宗岱率先沖向一個敵人,一刀下去,就削掉了他半個身子,敵人疼得直叫,跟在李宗岱後邊的一個班長給了敵人一刺刀,將他結果了。隨後,剩下的戰士全部沖了上來。接下來就是近身肉搏,短兵相接。與李宗岱他們的大刀片相比,日本人的刺刀就顯得毫無用武之地了。經過幾十分鐘的白刃戰,日軍開始向後潰退。李宗岱和戰友們奪取了敵人的機槍,依靠著機槍的掩護,他們也迅速返回陣地。這場戰鬥中,20個敢死隊隊員中除了7人受傷外,無一犧牲。從戰鬥中獲得的文件中,李宗岱才知道,他們偷襲的竟然是裝備精銳的板垣師團田野聯隊。

板垣師團又稱第五師團或廣島師團,是日本編組最早的7個師團之一,曾創下在中國戰場和先後70餘個師對陣的紀錄,素有「鋼軍」之稱。

李宗岱所在的部隊,一向戰鬥力不強,但他們硬是打敗了這支裝備精銳的「鋼軍」。李宗岱說:「當時感覺就是我們這樣子,就拼大刀吧,只有靠肉搏了。」

企圖南進的日軍被釘死在葛溝3天。

3月12日清晨,200多名日軍,在大炮、坦克的掩護下,向李宗岱連發動了第9次進攻。弟兄們已經殺紅了眼,勤務、伙夫都掄起了大刀,日軍再次被擊退。李宗岱看了看旁邊,原來100多個生龍活虎的兄弟,剩下的屈指可數。他命令殘存的兄弟們把槍支砸爛,如果日軍上來了,拉響手榴彈,與日軍同歸於盡,堅決不做俘虜。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李宗岱至今不能忘記,他說:「當時士兵只有幾十個人,所以他們一個個把家屬的名字、地址寫給我。」戰士們說:「我如果被打死了以後,幫我給家屬捎個信兒,告訴他們,告訴我娘,我是怎麼死的。」李宗岱也想自己的娘,但此時,他卻只能拋開一切。種種跡象表明,葛溝阻擊戰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李宗岱說:「兵源都很少了,伙夫、馬夫都在補充了,一直在想援軍一定到了,一定到了,結果真的把張自忠念叨來了。」

就在李宗岱和戰友們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死守葛溝時,第三軍團的軍團長龐炳勛 急電李宗仁,請求支援。然而,此時第五戰區能夠調派的部隊只有張自忠的五十九軍。湊巧的是,張自忠與龐炳勛結怨已久。

從駐防第五戰區那一天開始,張自忠就曾私下向第五戰區參謀長表示:在任何戰場都可拼一死,唯獨不願與龐炳勛在同一戰場。在戰事如此緊急的情況下,李宗仁不得不請來張自忠,誠懇地對他說:「龐炳勛現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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