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編 他們拒絕沉淪 第三章 伏擊

強 勇——時為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六團團部司號員

楊永松——時為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政治處技術書記

陳紹清——時為八路軍一一五師工兵連戰士

王用中——時為第十四軍戰地工作隊戰士

張 渙——時為七十二師軍醫處戰士

小時候看關於打仗的電影,印象中「好人」們似乎總是守在陣地上舒舒服服地打機槍,與此同時,「壞人」們卻總是在開闊的地上抱頭鼠竄,紛紛倒下。於是在平日遊戲中,總是和小夥伴們爭先恐後地搶當「好人」。看著被迫當「壞人」的夥伴們,在自己用嘴模擬的機槍聲中紛紛倒下,那種感覺甚是痛快。稍微長大點才知道,原來這種打法叫做「伏擊戰」。一時間很是困惑,為什麼「壞人」總是被「好人」打伏擊?

長大以後才慢慢明白:「伏擊戰」通常是以弱勝強時的最佳戰術。守在陣地上打機槍的「好人」未必舒舒服服;同樣,被伏擊的「壞人」也未必抱頭鼠竄。

平型關大捷,一個中學歷史考試經常喜歡考核的名詞,用家喻戶曉來形容恐怕並不為過。有些東西聽的次數多了,難免會有些許逆反。我們這一集所有親歷者的記憶,都是從一場大雨開始的。黑夜、暴雨、山洪,沒有人知道到底要去哪兒,也沒有人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裡,唯一清楚的就是天亮後要去打仗,打鬼子。鬼子是什麼?是日本兵。日本兵是什麼樣的?還是沒人知道。

60多年過去了,今天的我們似乎不再有老兵們當年的疑問。關於平型關大捷,課本上一二三四說得很清楚。但在課堂上等著下課的學生們,你們真的了解這場戰鬥嗎?可否有人知道,平型關大捷的準確地點,其實並不在平型關?可否有人知道,平型關大捷與平型關戰役的關係 ?可否有人知道,為了這場被譽為「抗戰第一勝」的伏擊戰,我們的戰士究竟付出了多大的犧牲?

幾位老戰士的敘述,既清晰又模糊。

之所以說清晰,是因為老人對於戰鬥細節的準確記憶。

之所以說模糊,是因為老人對於戰略細節的朦朧印象。

歷史,也許本就如此。

1937年8月25日,中共中央軍委發布八路軍換裝命令。所謂的「換裝」主要就是把紅軍本來的紅五星帽子換成國民黨的青天白日帽子。時任一一五師 六八五團政治處技術書記的楊永松回憶:「大家當紅軍當了這麼多年,很多同志都不願意換,但是要參加抗戰,所以忍痛把帽子摘下來,放到包袱裡面,作為永久的紀念。」對於換裝,還有一些戰士想不通,司號員強勇便是其中之一,他說:「一換衣服,不知不覺眼淚就掉下來了,非常不願意換。」

1937年8月25日,八路軍總部舉行抗日誓師大會,總指揮朱德與各師師長帶頭換上青天白日帽徽。第2天,戴上新帽徽的強勇跟隨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啟程開赴前線。

1937年8月底的一天,黃河風陵渡口迎來了一批穿著短褲衩的中國軍隊。

據楊永松回憶,當時因為天氣太熱,領導允許戰士們把長褲脫了,穿著短褲衩行軍。

穿著褲衩的部隊經過風陵渡口過了黃河,然後到達火車站,乘火車開赴前線。當時一一五師乘坐的那列火車之前是用來運送馬的車皮,車上又臟又臭,也沒有來得及打掃就開走了。

這支穿著短褲坐火車行軍的部隊正是八路軍第一一五師。隊伍中有不少人都是參加過長征的老兵,雖然絕大部分官兵從未見過日本人,但大伙兒的士氣仍然很高漲。

當時,西安事變已經和平解決,紅軍獲得了休整的機會,戰士們又進行了差不多半年的教育和訓練,伙食也比過去好了,基本能吃上大米、白面。所以戰士們無論是思想上、體力上都沒有問題,士氣很高。

1937年9月初,日軍開始向山西雁北地區進攻,接連攻陷廣靈、靈丘、渾源等地。日軍統帥部命令板垣征四郎指揮第五師團主力進攻長城防線,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指揮所部退守平型關一線,平型關戰役由此打響。

平型關位於山西省東北部,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咽喉要道。在它的東北面,左側有東跑池、老爺廟等制高點,右側是白崖台等山嶺,是一個理想的伏擊地點。位於平型關以北的老爺廟、小寨村一帶是日軍軍需品運輸的主要通道,八路軍一一五師師長林彪決定利用有利地形在平型關以北尋找戰機伏擊日軍,從而減輕正面友軍的壓力。

此時,距離「七七」事變爆發已有兩個多月,淞滬戰場上隨著日軍增援部隊的登陸,戰局逐漸惡化,全國各條戰線上,中國軍隊難求一勝。

9月中旬,一一五師抵達山西靈丘、河北淶源一線,天氣變得越來越壞,路也越來越難走。那一年,雨下得很大。由於地基軟,路上有的地方陷下去,有的被墊高,還有的地方山上塌方把路給填住了。

9月24日深夜,一一五師主力開始向平型關東北方向秘密轉進。25日凌晨,雨還在下,司號員強勇正和戰友們冒著大雨,踩著濕滑的山路強行軍,但他們卻只能以隨身帶著的土豆充饑。雨夜中的山路濕滑難走,突然間,大雨引發了山洪,幾名戰士失足摔倒,轉眼間就被洪水捲走,消失在黑暗之中。大雨如注,河溝里的水嘩嘩地流。「那時我怎麼辦呢?我們團裡面有馬,我就拽著馬尾巴過河。」這個細節,強勇記得非常清楚。

凌晨時分,渾身濕透的強勇和戰友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老爺廟。因為是半夜到達,強勇和戰友們沒有時間挖工事,於是就在山頭上隱蔽著。與強勇一樣,陳紹清與楊永松也都在各自的陣地上準備就緒。

平型關以北的老爺廟附近的山溝里有一條馬路,叫做喬溝,是日本車隊的必經之路。從軍事角度上看,喬溝的地形很好,一邊高,一邊低,很適合伏擊。大雨中的黎明一片漆黑,但戰士們都很清楚,他們今天將要在這裡打一場埋伏。

楊永松回憶說:「在山上等待進攻的時候,戰士們全身都淋濕了,很冷,但是惡劣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士氣,大家都知道,這是第一仗,一定要打好!」

雨漸漸停了,天色越來越亮,但日本人還不見蹤影,從沒和日本人打過仗的強勇開始著急了。沒有人知道公路那一頭的敵人究竟在幹什麼,更沒有人知道即將進入伏擊圈的會是怎樣的對手,強勇和戰友們只能繼續等待。「一直到天亮,天都快要亮,拂曉了,他還沒過來,大家有點著急了,就等啊。」強勇回憶著那天的情形。強勇和戰友們埋伏的山上沒有樹,都是光禿禿的山,他們最多就是搬幾塊石頭擋一擋。所有人都小心地埋伏在那裡,就等日軍過來了。

1937年9月25日5時30分,強勇和戰友們已經埋伏了幾個小時,突然,公路上出現了一輛日軍卡車。「等啊等啊!等那個汽車嘩嘩地開過來了,那個大洋馬也來了,又是汽車,又是馬車,嘩嘩地過來了,他趾高氣揚很不在乎,就往裡走。」強勇描繪著當時的情景,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進入伏擊圈的這批日軍分別是第二十一旅團輜重大隊和第六兵站汽車隊 。兩支日軍輜重隊 連同隨行的護衛隊共有卡車近百部、騾馬大車70餘輛。由於雨後路滑,大車難以行動,日軍紛紛下馬推車,一時間道路上人喊馬嘶,一片忙亂。

上午9時30分,日軍全部進入伏擊圈,一一五師師長林彪 下達戰鬥命令,幾發信號彈在平型關上空炸響。「他就報告敵人全部進來了,林彪讓咱們發出信號,發三個信號,最後是全面開始射擊了,打了!」時為一一五師一名工兵連戰士的陳紹清老人一邊說一邊把手一揮,彷彿又回到了70年前那場暢快淋漓的戰鬥中。司號員強勇對衝鋒號的記憶尤其深刻:「那天首先發出信號彈,然後『答滴滴——答答滴——滴滴』一吹衝鋒號,營里和連里也吹起了衝鋒號,戰士們哇哇地喊著就衝上去了。」

雖然戰士們做了充分的埋伏和準備,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畢竟從未見過日本人,更不用說面對面地戰鬥了。這次的戰鬥,跟他們預想的不太一樣。

據日軍文檔記載,抗戰初期的八路軍子彈非常有限,平均每支步槍所配發的子彈還不到5發。所以,對於八路軍戰士來說,為了節省子彈,基本上打完三槍就要上刺刀衝鋒,這一招在內戰時期十分有效,但這一次的對手很不一樣。日本兵都經過多年的訓練,光是練習時就不知打過多少子彈;而中國兵呢,由於沒那麼多子彈,即使是打過很多仗的老兵也沒多打過多少子彈,新兵就更沒有什麼經驗了,他們平時就是瞄準,基本沒有實彈射擊過。相對來說,日本兵則是訓練有素,射擊技術很准,而且武士道精神都比較強。

楊永松說:「按照我們國內戰爭的打法,我們要下去抓俘虜了。結果日本兵非常頑強,槍也打得很准,你一露頭,他一槍就把你頭上打一個洞。」

被包圍的日軍輜重隊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後,開始向道路旁的制高點發起猛烈衝擊,想要往上爭取搶佔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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