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巧克力和氯仿

第二樁謀殺案的兇手,被報紙的刻板模式描述為「幽靈殺手」——這個詞一點兒也不能傳達恐懼,也不能對環境給出正確的描述——有了第二樁謀殺,瘋疫庄的案子,卻還沒有到達它最後、最恐怖的轉折。

想著九月八日的那個夜晚,我們坐在石屋裡,看著椅子上的人偶,我才明白其他事情只是個序幕。所有的事件,看起來都轉回到路易斯·普萊格身上了。如果路易斯·普萊格本人仍然在看著,他或許會看到自己的命運,在這樁案子的結局裡再次上演。

不過,第二樁謀殺已經足夠殘忍了,尤其是這個兇手約行為。一聽說這個消息,亨利·梅里維爾爵士、馬斯特斯和我立刻鑽進車裡,駛向去往布里克斯頓長長的路。H·M·癱坐在後排座上,把煙斗夾在牙齒中間,同時咀嚼著他所得到的簡單事實。

托馬斯·班克斯警司被馬斯特斯派出去,調查關於約瑟夫和房東斯威尼太太的一切,一整天他都在對鄰居,進行著謹慎的問話。那天沒有人在家;斯威尼太太出去看朋友了,約瑟夫去看電影了。一個友善的雜貨商提供了一點點,關於房子和裡面居民的信息,他說這是斯威尼太太每周固定外出的日子:「她戴著一頂瑪麗皇后帽,穿一件身上布滿黑色羽毛的大衣」。關於斯威尼太太,他只知道:有一次,她自己也被懷疑是個靈媒;她很有教養,不和任何人深交;她不喜歡和鄰居交談。自從四年以前,她帯著約瑟夫,在這裡住下以後,就有傳言說這房子鬧鬼,人們都不願意靠近它。有時候,裡面的人長時間不在,而有的時候會有一輛「非常好的汽車開過來,裡面裝了一車時髦人物」。

下午五點十分的時候,班克斯警司曾警看見一輛計程車,從薄霧細雨中開過來。見面的一個乘客是約瑟夫,另一個卻只看見他的一隻手,推著約瑟夫走進磚牆裡的大門。班克斯打電話給馬斯特斯,報告了這個消息,得到的指示是:快點進去,四處看一看,如果不違背他的良心的話。

那兩個人走進去一會兒之後,班克斯警司穿過馬路,發現大門開著。房子裡面看上去井然有序:一棟房子,兩層樓,一塊髒兮兮的草坪和一個長條形的後花園。一樓靠邊的某個房間開著燈;不過,窗帘都放下來了,他既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最後,某種程度上說,沒什麼進取心的班克斯警司決定收工了。

離那幢房子不遠,在拉夫堡路和哈利街的交界處,有一家名叫「威廉國王四世」的酒吧,那個時候剛好開門。

「班克斯離開酒吧,是在大概六點一刻的時候。」亨利·梅里維爾爵士咬著煙斗說道,「他會停下來去喝一杯,這實在是太走運了。為了趕公車,他必須走回來,經過那棟房子——它的名字是,天殺的,『木蘭小屋』。他離那兒大約一百碼遠的時候,看見一個男人很快地拉開大門,大叫著往前面的拉夫堡路衝過去了……」

馬斯特斯一路按著藍色轎車的喇叭,我們沿著來時的方向,一路飛奔。他大聲說;「不是……?」

「不!……等一等,該死的!……班克斯追著那個傢伙,並且最終抓住了他。看樣子是個工人,應該是打零工的;他嚇得臉色發青,是要跑去找警察。等到他能夠順暢地講話以後,他不停地說著謀殺……謀殺,而且,他不肯相信班克斯就是警察,直到一個巡官走過來,他們才一起回到『木蘭小屋』去。

「似乎是斯威尼太太叫他帶一車土和灰漿來,給她修修花園。因為他的上一份工作,耽擱了一些時候,所以,他想先把那些東西倒進花園裡,然後第二天再來幹活。於是,他直接從後門進去,因為對那房子還帶著點恐懼,他想走到前門,跟斯威尼太太說天黑了,明天之前,沒有辦法再繼續幹活。然後就在路上,他看見地下室的窗戶裡面,透出一點燈光 ……」

我們在西區的行駛暢通無阻。馬斯特斯開著沃克斯霍爾橫衝直撞,在濕滑的道路上急轉和剎車。我們經過了白廳,在鐘樓左轉,然後沿著威斯敏斯特橋繼續駛去。

「他看見約瑟夫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仍然在一片血泊中掙扎,試著扭動他的雙手。他的臉部向下,攮子的把手從背上突起。在外面這個傢伙的注視下,他就這麼死了……

「但是,那還不是最嚇人的,看上去,地下室里還有一個人。」

我從前座上轉過身來,想看懂在接連閃過的街燈下面,亨利·梅里維爾爵士臉上那種奇怪,甚至是狂野的表情。

「噢,不!……」他諷剌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就是鞋子,又是鞋子,不過,那是一雙更差勁的。他沒有看見另一個人!……那個人在燒鍋爐。

「那是我說的。班克斯說在地下室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鍋爐,連著接熱空氣的管子。那個工人在爐門的另一端,所以,他從窗口看不見我們的小玩伴是誰。而且,那裡只點了了一支蠟燭。不過,窗戶玻璃上有道裂縫,由此那工人能聽見,鐵鏟碰撞爐門的聲音,之後是炭火的噼啪聲,然後又是鐵鏟的聲音……那個時候他嚇跑了……當時,他肯定還叫出聲了,因為,他正看見有人從爐子的那一邊走過來。

「閉嘴,現在先不要問問題。班克斯說他、巡官和這個工人返回『木蘭小星』,打碎了一扇玻璃窗戶進去,約瑟夫的一隻腳還在爐門外面。裡面的火燒得很旺,他們先澆了幾桶水進去,這樣才能把他拽出來。班克斯發誓說,他被放進去的時候,肯定還活著,但是,他被泡在煤油里,所以……」

當我們駛進蘭伯斯 的那一側河岸的陰影里,映照在墨黑河水裡的燈光,也漸漸暗了下去;過了肯辛頓路,深入到那一頭昏暗的街道上,四周更黑了。在白天,這裡或許是個讓人愉悅、甚至是快樂的地區,我也不清楚。但是現在,這綿延數里的黑暗,太寬闊而煤油燈義太少;那些空屋的圍牆,雙重住宅大門的紅白格子玻璃窗後面,出現的閃爍的微光;這一切間或被電影院或者灑吧的燈光照亮,而那些充滿了小店鋪的廣場,依然顯得孤寂,電車疲倦地在那裡轉彎,視線之內的每個人,似乎都在騎著自行車。

現如今在我的腦海里,自行車鈴聲還和那間小房子緊緊聯繫在一起——就像它所有的鄰居那樣,有堅固的山形牆和紅白玻璃門,只是它孤獨地守在自己的地界上,和它們並不相連——我們的車子,就停在了它的門前。街燈發出蒼白的光,在霧氣中模模糊糊地照亮了「木蘭小屋」周圍,聚攏起來的人群。這群人都很好打發,他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是移動著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棟別墅,就好像在思考著,關於死亡的哲學命題。人群後面自行車的鈴聲,仍然在不斷地響起,否則這寬闊、漆黑的大馬路,將會非常安靜。警察時不時地穿過人群,說著「喂,喂!」帶著心不在焉的活潑語調;人群會輕微地動一動,然後再次停下來。

看見我們的車子以後,警察幫助我們開了一條道。四周有人竊竊私語:「那老頭是誰?」在一陣頗為肅穆的寂靜中,警察打開了鐵門;我們走上了一條磚石小路,身後傳來了更多的議論聲。一個矮胖、神情緊張,但是面色紅潤的年輕人——顯然還不習慣便裝打扮——打開前門,並對馬斯特斯行了一個禮。

「好的,班克斯,」馬斯特斯探長簡略地說,「自從你打電話之後又有什麼新情況發生嗎?」

「老太太回來了,長官!……」班克斯回答說,一邊猶疑地抹著前額,「斯威尼太太。滿載而歸,我在客廳碰到她……那具屍體還在地下室里,長官;我們得把它從爐子裡面拿出來!……」班克斯仔細陳述著案情,「攮子也還插在他的背上,不過,其他部分真是一團糟。就是那個——從瘟疫莊裡消失的攮子沒錯。」

他帶頭走進昏暗的走廊,裡面面還殘留著,前一天的燉羊肉的氣味,還有一種味道也混了進來,不過,我不想針對它做什麼類比。樓梯旁邊的架子上面,歪歪斜斜地點著汽燈;地板上有一塊破破爛爛的油布,而牆面上花朵圖案的牆紙,好像就要滲出水來。我看見好幾扇關著的門,門前掛著珠簾。馬斯特斯在尋找發現屍體的那個人,卻被告知,他已經被放回家一段時間了,他因此而面露不快。

「他的手燒傷很厲害,長官!……」班克斯生硬地回答說,「他幹得很好,這是事實。我自己也有一、兩處燒傷。他是清白的,我從毎個人那裡都打聽過了,他們都認識他;他就住在下一個街角那裡——他一輩子都住在那兒。」

馬斯特斯咕噥著說:「好吧。有什麼新發現嗎?」

「還沒來得及,長官。你想不想看一看屍體?」

探長看了亨利·梅里維爾爵士一眼,而後者正悶悶不樂地打量著大廳。

「我?……噢,不。你去看看吧,馬斯特斯,我有別的事情要做。我要出去一趟,跟人行道上的那幫人談一談。你們這些警察,為什麼總要把人群趕跑?他們是直接走到你面前的,總比被你刻意聚攏來的、所謂『鄰居』要好吧——你拿那些人是沒什麼辦法的——而你們卻不利用他們。之後我要去庭院里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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