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四個信徒

我們期待見到的是什麼?我此刻並不知道。一些跟鬼有關的東西?說不定,那個瘦子轉過臉來。不過那些都還沒有發生。

馬斯特斯和我,各自站在哈利迪的一側,所以,我們看上去肯定很好笑,很像他的保鏢。我們看到一個相當大的、相當高級的房間;有往昔華麗的遺迹,空氣中彌散著地窖的味道。牆壁上的鑲板已經剝落,露出後面的石塊;頭頂上腐爛的一定是過去的白色緞子,現在則像是垂下的黑色果皮,結了蜘蛛網。只有壁爐架還保存著,有些污跡和幾個缺口,一點點石頭的旋渦型花紋,大大的壁爐里燒了一把小火,壁爐架上六支蠟燭,規整地排成了一排,在高高的黃銅底座上燃燒著。它們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壁爐上方殘破的壁紙碎片,過去那一定是紫色和金色的。

屋子裡面有兩個人——她們都是女人。這給房間里更增添了一些女巫般的陰森氣氛。她們中的一個個人,坐在了靠近火爐的地方,正從椅子上半部站起身來。另一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正轉過臉來,用尖利的目光看著我們;她的一隻手放在面前,高大的百葉窗的窗台上。

哈利迪說:「哦,上帝啊!馬里恩……」接著,她用一種緊張的聲音說話了,很清楚也很愉快,只是帶著點歇斯底里的語氣。她說:「所以那是……那是你,迪安?我是說,真的是你。」

聽到她竟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問一個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我被嚇了一大跳,如果這就是她所要問的。這對哈利迪來說,應該還意味著別的什麼。

「當然是我了!……」他用某種類似咆哮的聲音說,「你以為是誰?我仍然是我——我,我不是路易斯·普萊格。還不是!……」

他走進屋裡,我們也跟著進去了。事情變得有點奇怪。而從我們踏進門檻的時候起,我就感到了零星的壓迫和擁擠之感,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這種氣氛一直瀰漫在大堂的空氣之中。我們快步走進去,一起看著那個女孩兒。

馬里恩·拉蒂默小姐站著沒動,像是燭光里一具繃緊的軀體,不過,她腳下的陰影在微微顫抖。她是那種瘦削的經典冷美人,這讓她看上去形銷鶻立。深金色的大波浪頭髮緊緊地貼在頭上,眼睛是深藍色的,現在裡面正閃現著全神貫注、又有些擔憂的神色,鼻子很短,嘴巴顯得敏感而堅定……她歪歪斜斜地站著,好像很沒有力氣。她瘦弱的身上,裹了一件花呢外套,一隻手深深地插在外套的大口袋裡;就在她望向我們的當下,另一隻手也離開了窗檯,輕輕地隨手拉了拉領子,把她裹得更緊了。那是一雙精緻、細長而又結實的手。

「是的!……是的,當然……」她試著露出微笑,小聲說道。她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抹過前額,然後又緊緊抓住了外套。

「我……我想我聽到庭院里有聲音,所以就從百葉窗往外面看。當時有一束光芒,打在了你的臉上,就停了一秒鐘。唉喲,我好傻啊。但是,你怎麼會來,怎麼……?」

這個女人身上,自有一種影響力:那種精神上的抑制、若有似無的緊張感、那些曾有過的和正在存在著的困惑,這些都讓她忽而顯得絕望,忽而顯得邪惡。她的眼睛、身體或者腮邊,剛毅的線條極為生動。

「她干擾了你!」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話語。

「但是,你不應該來這裡的啊,」她說,「今晚——這裡很危險。」

爐火旁邊,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驀地緩緩響起:「是的。這裡很危險!……」

我們轉過身去……那個坐在微暗的爐火邊的老婦人,她在微笑。她很時髦,一頭精緻的頭髮是在邦德街打理的,在她已經開始暗沉和鬆弛的頸部肌膚四周,圍著一條黑色的天鵝絨圍巾。那張小臉上,除了化了濃妝的眼部之外,整張臉上看不到一點皺紋,讓人想起蠟花。那雙眼睛很溫柔——也很冷酷。

雖然她正在對著我們微笑,雙腳卻在緩緩地輕叩地面。顯然,從我們進來的時候,她就開始顫抖了:那雙戴滿珠寶的手,無力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扭彎了向上翻起,好像要開始做一個動作;同時,她還試圖控制她的呼吸。毫無疑問,你肯定看過模仿華托 的作品中,模仿十八世紀法國貴族的那些人,本寧女士則是一位徹頭徹尾的、現代版的聰明老婦人,隨時準備模仿其中的一位。

另外,她的鼻子實在太大了。

她再次輕柔而不帶感情地說道:「你為什麼會來,迪安?跟你一起的這兩個人,又是什麼傢伙?」他的聲音很單簿。雖然有職業性的甜美,卻聽得出挖掘和探索的意味,這讓我不寒而慄。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臉,而她卻一直保持著機械性的微笑。總之,她帶著點病態。

哈利迪站直了身子,他要打起精神來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到,」他說,「但是,這是我的房子,」

老婦人把他放在了防守的位界上,我猜想她總是這樣的。不管他怎麼說,她只是夢幻般地微笑著。

「我不認為,安妮姑姑,我來到這裡需要你的許可。這兩位紳士可是我的朋友。」

「那就請你幫我們介紹一下。」

他照做了:首先是本寧女士,然後是拉蒂默小姐。在這個散發著霉味兒的房間里,在蜘蛛網和燭光中,這樣正式的社交禮儀,顯得多麼不合時宜。但實際她們兩個——可愛的冷美人站在壁爐架的對面,爬行動物一樣的假貴族,對著她的紅色絲綢披風,一個勁兒地點頭——她們都很客氣。怎麼看我們都像是一群無端的闖入者,而她們則處於一種欣喜,或者說是自我催眠的狀態當中,一種壓抑與等待中的急迫,像是她們正在期待一場曾經經歷過的、巨大的精神儀式。我悄悄地瞥了馬斯特斯一眼,不過,他就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

本寧女士倏地睜開了雙眼。

「天啊!……天啊!……」她對我喃響說道,「當然了,你是阿加莎·布萊克的弟弟。親愛的阿加莎,還有她的金絲雀。」她的聲音變了,「我恐怕還沒有榮幸,能夠認出另一位先生……現在,親愛的孩子,或許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為什麼?……」哈利迪啞著噪子重複道。他在跟自己的無明業火作鬥爭,然後,把雙手伸向馬里恩·拉蒂默。

「為什麼?看看你——看看你們兩個!我再也受不了這一團糟了。我可是一個正常、理智的人,然後,你們竟然問我為什麼在這兒,問我為什麼來制止這場鬧劇!……我來告訴你:我們為什麼要來,我們來調査這間人殺的鬼屋,我們來抓你們那些天殺的鬼魂,然後,把它們碾成粉未,永不超生!然後,上帝啊……!」

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房間,引起陣陣回聲,我們都覺察到了。馬里恩·拉蒂默小姐臉色蒼白。之後一切又重歸寂靜。

「渾蛋,別去挑戰它們,迪安,」她說,「噢,親愛的,別去挑戰它們。」

但是,那個小老太太只是抽動了一下她的手指,再次把手掌放在椅子扶手上,半閑著眼睛,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有什麼事情迫使你趕來么,親愛的孩子?」

「我的意思是,我趕來是因為我他媽的願意。」

「並且要來驅趕它,親愛的孩子?」

「如果你願意這麼說的話,」他冷酷地說,「是的!……我說,別告訴我——別告訴我說,這也是你們來的原因?」

「我們愛你,親愛的孩子。」

當藍色的火焰在壁爐里跳動,細雨從窗外悄悄地飄進來,屋子裡又陷入了一片寂靜。本寧女土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聲音開了口,撒落、迴響在這個謎樣的地方。

「在這裡見你不需要害怕,我的孩子,它們進不來這個房間。但是,別的地方怎麼樣呢?它們會使人著魔。它們已經使你哥哥詹姆斯著魔了,所以,他才對著自己的腦袋瓜子,砰地開了一槍。」

哈利迪用一種極為低沉、鎮靜而嚴肅的聲音說:「畜生,安妮姑姑,你想把我弄瘋么?」

「我們是想要救你,親愛的孩子。」

「謝謝了!……」哈利迪說,「你們很好心。」他嘶啞的聲音又觸動了某些本來不該被提起的事。他回過頭去,瞧著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我喜歡詹姆斯,」本寧女士輕聲說,她的臉上忽然布滿了皺紋,「他很強壯,卻也受不了它們。所以,它們肯定會來找你的,因為你是詹姆斯的弟弟,而你還活著。詹姆斯對我說過,而他不能夠……你看,只是為了讓他安息。不是為你,是為了詹姆斯。除非它被驅除,否則你跟詹姆斯都不得安生。

「你今晚來到這裡,或許是最好的,圈子裡還是安全的。可這又是周年,還是會有危險的。達沃斯先生現在正在休息。午夜的時候,他會獨自去庭院里的小石屋,天亮之前,他就能夠清潔了它了。甚至那個叫約瑟夫的男孩,也不會跟著他過去。約瑟夫是很有能量的,但它們並不懼怕;他也還沒有驅鬼降魔的知識。我們會在這裡等著,或許我們得圍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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