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八十三章 槐里

與我在提前琢磨那個阿懿的字不同,銀鈴明顯對這個自己從未謀面的二弟更感興趣。說起來應該是三弟,我記得她提過她還有一個小時候失散的大姐,叫金鈴,要說我這個小舅子不叫銅鈴挺沒有章法的。

幸虧銀鈴的興趣完全在我小舅子身上,要不然依她對我的了解,瞅到我現在傻樂呵的樣子估計就清楚我在想什麼,回去就少不了收拾我一通。此時,她不僅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大侄兒,還不停問自己親弟弟的情況。司馬朗說是請過他一起吃過飯,為的是感謝他對小懿的照顧。談論之間發現其見識不凡,三教九流也都有所涉獵,與其相談甚歡。再得知其令尊姓名後,驚喜於我的這位小舅子竟然是水鏡先生之子,更是親近。我這位小舅子據說才去時也被本地孩子合夥欺負,幸虧小時跟著母親族人學過些武藝,加上去的時候也不小了,倒也能保護自己,幾番下來竟毫不吃虧,本地小惡霸們漸漸便對我的這位小舅子敬而遠之了。我這位小舅子對那些外地而來的同族新生,若有被欺負的,也都會主動去保護,很有些任俠之氣。久而久之,也自然而然,外地來求學的司馬族的小孩自然而然地緊密團結在司馬彪同學的周圍了。

聽到這裡,我不自覺叫了好。司馬防大人卻搖頭笑道,說自己當年在學堂中也喜歡和一干從小長起來的同族小孩一起欺負外來的司馬家的新生,不過自己到了外地做官,自己孩子反倒成了外來的孩子被人欺負。

司馬朗還有一個三弟叫孚,那年才九歲,據說還有三個更小的。司馬朗稱一個叫小馗,一個叫小恂,還有一個就稱小六,甚至據說夫人又懷上了。三個更小的據說在後院陪著母親,那日正午並沒出來。不過那個司馬孚我倒是也見了,是被司馬大人命人喚出來的,說是來拜見我。此兒很是知書達理,不似外面同齡人一般正是頑皮胡鬧時節,在場面上禮數毫無差池,而且一本正經,若不是童音清脆,倒已似一個低級候命小吏一般。銀鈴席間偷偷湊近咬著我的耳朵,說比我小時候都乖。

那日席間諸人談性皆濃,我和銀鈴也與伯達大侄兒定下回洛陽後抽空一起去趟溫縣。我確實想見見我那個從沒見過小舅子,銀鈴也想見見那個素未謀面的親弟弟。其實見過這家子老子老大老三之後我還很想見見那個老二,那個今年十歲的司馬懿。

談著談著談到了我們,我說我們在上林苑住在平樂觀。司馬大人說為何會選一個百戲之苑居住。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平樂觀是上林苑中演百戲的地方,那個平樂,本就是非禮樂雅樂的平民之樂的意思而已,終於能理解那個房子的怪結構了,也終於明白為啥院中就一棵不知什麼時候長起來的野樹了。原來我還一直以為這就是平樂觀最初的布置,還覺得設計的人深得山村野聚之韻味。

日頭西斜,眼看到了黃昏,我們便告辭了,說需回上林整理行裝,銀鈴有了身孕,回洛陽需慢行。司馬防大人也就不便留我們,還命一隊衛兵去護送我們回上林苑。我表示我帶了衛隊,只是發了錢讓他們好好玩玩。不必勞動京兆尹調兵了。

司馬防大人不知該說什麼了,我明白,他應該從沒怎麼見過我這樣的官員。

而且是一個年紀輕輕已經爬得甚高的官員。

最後還是命大兒子司馬朗送我們走。於是不可避免的,在上午約好的地點,他見到了我的那群意猶未盡的青年男女們。

不過估計司馬朗也很驚訝於我的侍從婢女們對他似乎比對我們更恭敬;更驚訝於一個姓葛的對所有人都不算很恭敬。

其實我也覺得我的手下這批人一點沒有專業態度。至少在外人面前時也裝得對我們非常恭敬也就行了。而且也不應該在剛告別司馬朗後就開始討論那個青年文官很是俊俏,比張林強太多了之類的。所以我對張林一路的不忿也心有戚戚。

相對來說,葛涼這種冒充方外散人的待人接物方式,我還更能接受。

原路返回,銀鈴要出門前還拉開窗帘觀望了一番,有些失望,說今日不是日子,沒有書市。

我問此處卻是何處,銀鈴說此處是安門,這裡門附近有個書籍卷冊抄寫販賣的槐市,新莽之亂後敗落,據說便是在這位妻兄京兆尹司馬大人主持下,又開了書市,還從以前半月一市,變為五日一市,只是今日看來不是開市的日子。

為了轉移我親愛的銀鈴的失望,我決定仔細觀察半晌,感慨道:「原來這就是槐樹啊?」

銀鈴有些無奈又好笑地數落道:「是不是只要不是吃的,你都認不得?」

「其實有些菜在地里,我也認不得。」眼看銀鈴目光中有一種要教訓我的意思趕緊轉移話題起來:「我知道西邊是以前的未央宮,東邊是以前的長樂宮。先帝來祭陵之時,多住未央宮。」

「你如何知道的?」聽到這句很有興趣的問話便知道我的轉移伎倆成功了。

「聽仲道兄講過。」

「不是吃飯的時候?」銀鈴頗有些惡趣味地追問。

「不是,吃飯都來不及,還有空理他?」我笑著反問道,銀鈴宛若不滿地用手指戳了我的腦袋幾下,但笑得依然很燦爛。

「究竟槐市因槐而名,還是槐因槐市而栽?」葛涼很認真地問。

「鈴嘗聞因此處多槐樹而名。」銀鈴覺得可以回答一下,我偷偷在其耳邊說了了一句:「妻之答,竊以為不我也。」

「那為何此處前有安門,後有武庫〔位在長樂未央宮中間,槐市之北——作者注〕,左長樂,右未央,其為書市,卻單以此幾株槐樹為名?名其者,其心何思也?」

「這?」銀鈴想不出來了,其實這種爛問題,也就這廝能想到。銀鈴很自然的手往背後拉我的袖子,這就是求援兵了。我自然也探出車外,看了一圈,隨口答道:「安門有銘於其上,長樂未央有舍於其內,武庫有廈於其外,書市有實於其里,然槐無言而定與此也,概括其市之方圓;故名之,則無可爭也。」我很欣賞銀鈴看我的讚賞表情,從小便如此。

葛涼作懂了狀,也沒個得到指教後的謝師禮。仰看著天,又閉上了眼,似乎很滿意的樣子。

回到車內,銀鈴誇了逢這時候就是才思敏捷,不過還是問了個傻傻的問題:「為何夫君說『竊以為不我』。」

「我者,智也。妻不知夫君名乎?」

諸觀者切記,對懷孕中且情緒不穩定的妻,不要亂耍小聰明。若為之,「竊以為不我也」。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她都是讓著我的;後來就是和子涉這種令長者嘆息的小孩子在一起久了才被教訓過幾次,也多是說過立刻哄的;而我們成親後,雖然她愛撒嬌了,卻也常遷就我;不過最近懷孕後,我的境況就逐漸轉變為不妙和非常不妙甚至極度不妙了。

總之一句話,一切讓銀鈴不順心的,甚至是她可能佯作不開心的,無論是什麼東西還是誰都需要被收拾掉。

被收拾過後,被問及感覺如何,我認為收拾得好。

銀鈴於是一直很開心。

出城往西南走時遠遠看到路北荒草叢生的一片高坡上有一些零散宮殿,早晨有些薄霧,沒有注意到,此刻卻在夕陽下特別明晰起來,很誠懇老實地問了一下銀鈴,答說是建章宮,以前有個橋連接未央宮,不過新莽之亂時毀於兵火。現在這些都是當年大樹將軍馮異大人恢複關中時開始主持修復的,後來又經光武皇帝數次下旨修復。即便如此,現在仍然小了很多,只是掛個以前的名字。以前整個高坡上都是宮殿,這個高坡就是當年修建時夯築而成的。長樂未央宮甚至上林苑裡也是如此,不過上林苑相對來說遭到的破壞少點,所以大體還有以前的面貌。而提到上林苑卻又得提到另一個名人:壽成兄的先祖馬伏波(馬援)將軍,當初他便在上林屯軍,請旨屯田於上林苑中,收聚百姓。准奏後沒幾年,上林苑幾有都城之像。後來的大司馬吳漢將軍當時又被光武皇帝安排在長安主事,漸漸四方的人又聚居長安附近了。〔除了答問的這兩個人是虛構外,本段故事屬於正史的簡單概括——作者注〕

我不得不對銀鈴的博聞強記而讚歎,不過,銀鈴讓我打住,說這是聽佩姐姐說的。所以,銀鈴總結道:今上不願去長安未央宮,而把南宮叫未央宮,德陽殿叫未央殿——就是那個被我率騎兵踏過的正殿。當初群臣反對,直接導致了今上廣開鴻都門,招攬天下才藝之士,待制鴻都門下,以抗外朝諸臣。

我以前聽提及過鴻都門,問過仲道兄,說是熹平年間,皇上招攬天下才藝之士於鴻都門下,一時,書畫能者,樂舞善者,雲集於此。他老師伯喈大人曾上書勸誡,說此等為小才,豈可與經史治事之士共列於朝堂之上。不過被皇上駁了下來,光和元年,還辟了鴻都門學,此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不過真正做官的倒也不多,最有名的卻恰好是一個叫師宜官的我認識的人,還很快就因罪下獄——要說這個我真不意外,這個人要抓什麼把柄都是自己隨便送的。若不是皇上憐惜其才,估計在陳倉就見不到這位老兄了。黃巾之亂後,基本也就有些荒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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