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多事之春

那一日眾人同祭的祭文是銀鈴替我寫的,與我的文字相比著實婉約了許多,從這一點上她寫就比我寫好。我寫的祭文大多類似檄文,把「大多」改成「就是」也未嘗不可。但是惟今之際,還是不再開戰事為上。所以在銀鈴批完我的前幾句祭文之後,我虛心地接受了銀鈴替我擬好的稿子。

不過看到祭文的那一刻,我掩飾不住的得意,立刻讓銀鈴意識到是因為我自己懶而故意為之,是以獨偷其閑也。

於是,我遭到一陣報復。

自然,這種報復不便細講。

這件小事情說明一個問題,即使在家中面對賢妻,有時也需心有城府才能保證自身的安全。

初平二年的二月,按說是仲春時節,陳倉的南邊城根下卻還有未化的殘雪。不過這也不打緊,終究也只是能吸引一些頑皮的孩子和童心未泯的兵卒們去享用抑或回憶自己的童年時日。何況晴了幾日,天氣越來越暖和,他們這樣的快樂時日過不了幾日,只能等著來年了。即便這樣,他們也至少比我幸福,鄙人其實也是掙扎再三才壓抑住自己躥去和他們打雪仗的心思的。

雖然現在不用擔心衣服濕了在中廳罰跪,不過我覺得當著全城官兵,那麼多英雄,躥去打雪仗似乎有些不妥。所以,我只是遠遠看著那邊的嬉鬧的人,帶著一陣輕鬆的笑意。

這件事情說明,其實我還是具有一定城府的。

城門終於在我們祭掃英靈那一日完全開了。隨著城外逐漸消弭了血戰氣息,農人開始籌劃這一年的補救,獵戶在盤算這幾日的計畫。

我帶著銀鈴去晃悠了一圈,說是陪她散散心說說事,她自然很開心。不過我有意無意地跑到曾經廝殺的地方講了當時各種情勢,只是剔掉了所有我陷入危險的情景。於是,雖然伊人對戰場有些排斥,但還是非常自然地對鍾大人的種種安排讚不絕口。

其實,我心底是更想去尋找父親給我的那兩把劍的。當然應該早就是殘劍了,不過實際情況是連殘劍都找不到了,甚至鞘都不知道給什麼人打掃走了。

不過倒霉的是,由於我總是「賊頭賊腦」地在地上找尋什麼的樣子。最終我還是被妻揭穿了動機,結果被要求送腮幫子過去讓她揪兩下,然後還遭嘲笑了片刻。

這件小事更深刻的說明兩個問題,即使賢妻也有其「不厚道」的一面,另外即使面對賢妻,具有適當戰略縱深的城府仍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但我就是這種性格,銀鈴說無論小時候怎麼和我說需要如何掩飾內心喜惡來保護自己,我都是這般大大咧咧,直來直去,裝模做樣都不像。她只能能說幸好我這個人緊要時能堪大用,平日只能做做粗人;還感嘆般如何我的心地如此純良厚道,胸懷如此坦蕩。

我心中回味得意,進而表面上用些虛偽的自謙語言以顯示自己已形成良好的城府,可就這樣虛偽之辭還未及出口的時候,的時候,伊人忽然一臉壞笑:「鈴之溜須拍馬之功如何?」

我沒有憋住笑,只能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看著銀鈴。

這件小事說明三個問題,即便賢妻也會連續表現「不厚道」的一面的;城府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即便有,也不是在什麼人面前都可以展現自己城府的,尤其是對方有此城府之鑰匙的。

很不幸,銀鈴就有這麼一把,在我還在想她什麼時候有這把鑰匙的時候,伊人笑顏如霞地撅著嘴彷彿揚著自己的鑰匙一般:「二十年了。」

這就是我的銀鈴,我總覺得她比我還了解我自己。尤其對於我記不得時候的事情,她格外清楚,我總覺得她在編。但苦於我不知道,她卻總是振振有詞,一句「你那時候能記住什麼」之類,就能讓我無話可說。而且更為苦惱的是,她似乎還串通了佩兒,一起編排我的故事。

不過她也和我說,平時也需小心,並非所有人都如張林,小南一般。往日不小心所積之猜忌,怨恨,不滿,非一日兩日之機智應變可移。其由來者,漸矣。最後一句我聽著耳熟,似乎出於《論語》,不是我用過,就是什麼熟人用過。

她了解我,於是她沒有把她來之前上林苑裡朝上的全部事情告訴我,就當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或者他們全把我忘了。這件事情正趕在我不在的時候推動,自有其理由,其實也是對我好,不過難免引起嫉妒,但卻不會令人對我有所杯葛。

回首往日種種,我得感謝很多人。我這個人姓謝,既是天生,也是使然。

祭掃完畢,吩咐大家收拾行裝,各家帶好自家英烈遺物,備好馬匹準備一日後離開,我便去向鍾大人辭行。

我意識到一件事情,似乎最近多少日都沒有注意到有陳倉令這個人,彷彿聽到誰有所提及,但是是無意聽到還是什麼其他情形我卻都記不得了。還是銀鈴讓我去告辭的時候,我才發現並告訴她的。她尋思了一下,說可能是守城時戰死了。讓我去那裡的時候,留心一下,看看此人到底如何了,如果確實戰死,需記錄下來,帶回上林苑稟告。我點頭稱是。

銀鈴不陪我去了,她說可能她要歇息一下。她說自己來傳旨給我本就不當,只是皇上開心以至信口開河才能如此的。

偏巧這一日,鍾大人來了一些客人,還都是從槐里趕來的。

原本槐里才是右扶風官署所在,這些人上元節後從各處一同到長安結伴來看望他。結果碰上皇上駕臨上林苑,路上躲避車駕便耽擱了點時日,再碰上大雪又耽誤了一陣。等到了槐里卻說鍾大人趕去陳倉了,這些人便在槐里呆了一陣,聽得陳倉事平,這些人等不及他回來,便直接又結伴過來。而這些人來探訪鍾大人的唯一緣故,是因為他們有同樣的嗜好。

有嗜好的人,看來還挺瘋狂的。

那時我就想著如果佩兒和鍾大人他們一般嗜好,估計從我到洛陽開始我就天天都能看到越國千里加急家書了,而且我覺著每份怎麼也得二十斤以上。

佩兒似乎就是喜歡看書,活脫脫一個小書獃子。我似乎便沒有什麼說得上的嗜好,不過四下看了沒有人後,才敢小心地在心裡自問一句:可能是吃飯吧?

我的這種嗜好似乎也只是為了吃,具體吃什麼,倒不太講究,似乎只要吃飽,口味便不在意了。

忽然感念,嘆了一口氣,可惜了佩兒的手藝了。

佩兒的小腹逐漸隆起,行動漸趨不便,祝小姐華容出使後,她便常倚在內室榻上看看書,有時也照看一下亦悅,順便督促一下只隔一席捲簾的外屋的吳越小孔明等人讀書。

用她的話說,她須督導,不負夫君囑託。用納蘭的話說,夫人不看著,這干頑童臭小子便不知要去何處野了。這四個小子納蘭鎮不住,倒有些怕霍蘭,但是指望他們認真讀書,卻需佩兒看著。佩兒說,她是個書獃子,其他不會,只會讀書,督導著孔明他們,也只能學著。不過看門的老胡卻有另一套說法:一個大肚子貴夫人尚能這麼用功,小孩再不濟,也不好意思偷懶。

這樣看來,大人說的孩子不一定聽,但一定會學著大人做的事情做。

送走祝小姐,那日佩兒讓小孩們抄寫《詩》並默誦之。忽然興起,讓納蘭抱走亦悅,命人搬來几案筆墨,給我寫起了信。信中除了彙報祝小姐之事,還說了這段時間越國的各種緊要事情,卻只提了一句念我歸去之詞。

我覺得她要麼認為銀鈴會偷看她的信,要麼就是故意壓抑自己。

這第一檔子事還真是很重要:招攬人才。

我赴越國,原為平亂。多是在山川之間,地圖之上盤算,進而攻伐招撫,重置府治。卻未來得及著手察舉賢士徵辟能人。

但是事情已刻不容緩,雖因我赴雒陽朝覲天子,但再不選士募能,「恐冷交州賢能良士之心」,張叔如是說。我本就是個外州人得陛下授國為政,如果不能善待這些當地文人,以至賢才異心,良士遠遁,豈非大謬。

可這事除了各官長察舉,還需選人並以我的名義統籌主持,這個代表我的人選卻是個大難題。先不說我們這裡的人幾乎全是外州之人,除此之外,每個人還都有些「毛病」。原本似乎最適合的越侯義弟:烈牙是個鮮卑人,雖好學,而且在北地便頗學了一些謀略,然仍不甚通我漢家經典。張叔原為著名黨人,似乎是第二號最適合的人選,但是張叔自己推辭到:儉為人稱為張見鬼,便因吾乃酷吏耳,以嚴刑峻法為治。儉若徵辟,征一室酷吏尚可,其他如何肯來。波韓二將軍本是黃巾大將,而且波將軍少言寡語,韓將軍碎言絮語,也不適合。小南自稱自己有漢室劉氏宗族血統,但是書讀的比他姐夫還少,也被剔除。徐大人不在,司農之下,及至左右兩位諫議大夫,監察左右丞或位卑或職位不符亦不適合。甚至考慮了霍蘭,可惜其暫為內府,且為女官,也不宜。

轉了一圈,最終還是轉到了老四他們幾個這裡。這個沒辦法的辦法就是一個折衷的方案。以佩兒為主,老四,張叔,波大哥,陳應,閻柔,霍蘭六人輔之,各主一方面的舉薦賢能之事,如張叔只管選酷吏,霍蘭征非內府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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