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南水北

陳倉之戰後第二日正午,佩兒回憶起那日廣信陰雲密布,天氣卻不冷,有風自東南水上而來,吹來的風都帶著一絲暖意。剛用餐完畢,卻沒有照往常一樣午睡一番,而是開始梳妝。我想那定是極美的,不過她卻沒提到誰在梳妝時曾讚美了她。還說自己有孕在身,臃胖了些,並不好看。我卻認為不是。佩兒本就是這樣一個性情恬淡的女子,所以她在我不在的時候梳妝,而且還是懷孕的時候,著實倒有些奇怪了。

原因是那日下午有不少人來拜訪,需得她這位越安國夫人接見,還要設晚宴招待。梳妝的過程中,有一個特殊的人陪著她,那個人原來叫祝英台。

我知道她,銀鈴送她過來的。但我幾乎沒有和她說過話,只記得韓暹帶她來廣信時,她還渾身是傷昏迷不醒。到我走的時候,我都只知道華容說過她沒有危險,只需將養些時日,不過赴洛陽前似乎我便再沒有見過她。

我忽然想到了佩兒,不知道我的信到了沒有。那日陽光好得很,天氣卻還是很冷,城內街道上呼嘯著刺骨的風,不過雪還是化了。或許要不了多久,我就能看見陳倉到底是什麼樣子了。

雖然周邊屋檐都在不停的滴水,但在南城牆的陰影下,那裡的雪便和那裡的景緻一樣凝固在一片肅穆之中,彷彿亘古未變一般,只余城頭旌旗不停搖曳。原本和張綉還在隨便談著些事情,到這裡便都沉默了,彷彿心思都在這堵城牆的外面了。

不過當我上城後,還是先和鍾大人提了那個女刑徒的事情,雖然眼睛一直盯著前面的羌人。

周圍有人竊竊私語,鍾大人安排了一下,便聽不見這種聲音了。

我沒有看著他,不知道他如何做的。按說至少應該不是他往常做的也是做得最多的事。

祝小姐這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卻是替佩兒擦銅鏡。知道廣信潮濕,但是沒有想到廣信的春天這麼濕。佩兒說,銅鏡上不時就霧蒙蒙一片,祝小姐便在身邊不厭其煩幫她擦拭。

佩兒一邊梳妝一邊還與祝小姐說著話:「那墓真就開了?」

「沒有,那是為救小女編的。小女子為義士救出之後,車載往東南而去。馬家惡人便一直追,沿車轍軌跡,直到鄞之東南幾十里外的山中,只看到一座古墳,一輛空車,後面再無可驅車之路,墳旁亦再無其他可見之足跡。恰旁有樵夫獵戶結伴往來山間,馬家便尋來追問吾等藏往何處。為救小女子,當地父老騙他們說剛才一陣風雨,他們在山上看到墓上忽然開了口子我便跳進去了,那義士忽然就憑空消失了。其實他們似乎為義士所託,所言之語就是嚇唬他們。那賊子竟還想挖墳,那位梁山伯大人據說當年清正廉明,很得百姓民心,父老們感念其恩德,便都攔著不讓。馬家仗著在當地很有勢力,帶的人也多,驅散百姓,還硬要掘祝大人之墓。未想山裡冷不丁的下起了雨,不大,但掘地則下,停手則停,反覆三次,甚是靈驗,這般就嚇得他們沒有人再敢了。父老們都說是梁大人真的顯靈救了我。」

「未想上天真會如此顯靈,墨子所言尚天意者受賞,逆天意者受罰看來非虛了。」佩兒點點頭,我聽她提起這段,總想扭扭她的鼻子,說她一句:小書獃子。

鍾大人卻不是個書獃子,這我早就知道了,也不算早,就昨天差不多正午時分。他與我一樣默默看著眼前這支似乎不知所措的羌人隊伍而未作任何部署,只是靜觀其變。

眼前所見約摸兩千多精悍之旅,此刻卻都在一片狼藉中找尋親人。有尋著的,有尋不著的,但凡尋著活的還好,尋著屍體未免悲戚異常,此番說來,尋不著的終究還有一個希望,還不算最壞。有些人跑入米賊營中,有些人沿著水面上的木板過渭水尋未走的羌人部族詢問——我這才發覺,這些木板位置並非當初拒馬所對的冰麵線路。心下吃驚不小,忽然想起當時有幾個鬼鬼祟祟小心翼翼摸上冰面,當時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要上冰面讓我們當活靶子的羌人,其實就是來引我們上冰的誘餌。實際那個拒馬前面的冰面也是陷阱重重,只是幾個羌人分量甚輕,也知道何處有危險,卻可以讓我們認定這條冰面就是可通行之路。此計甚毒,若非我們確實無十足兵力一擁而上,只能佯做誘敵之舉,怕真上了他們的當。不知何人出此毒計,頭腦里蹦出一個名字,心中估摸著八成是他。

張濟大人有些忍不住了:下面如何?

納蘭本來一直在聽,這時忽然插一句:「後來呢?」

祝小姐停了一陣:「那馬家還不死心,恐怕也是怕我以後報復,命人隱在山下。我當時正被義士置於山上洞中養傷,由於無葯無醫,真差點去了性命。幸虧越侯夫人……呃……說的是平國夫人。正在附近招募越人,聽說了此事,先在附近暗中放出一些話頭,便說梁山伯大人死時未娶,我既赴黃泉,山伯大人便納了我。一日之內不僅左近傳聞,臨近諸縣都有議論。當日便有人來拜謁梁大人之墓,賀梁大人終得眷侶。第二日,餘姚一梁姓老人領著一乾子弟帶著祭祀之物,車載馬馱,一大家子來到這裡祭祀,還在碑旁立了夫人祝氏之碑,馬家大惑,詢之以解。梁姓老人說,山伯大人為其叔祖,近日託夢,稱其欲完婚,命其來立碑祭祝,與夫人永安於九泉之下。因餘姚距此幾十里地,馬家還真信了,這才撤了,其實這也是平國夫人之計,四處探訪梁大人宗族後裔,再就近放出馬家要掘梁大人墳墓之事,還將我既身死,墳墓裂開,梁大人納我之事等等事情一併傳播,便逼出此事。這才把我接下了山,命人醫治,經十數日船運車載才到此處。」

佩兒笑了:「越地之人多尚鬼,鈴兒個鬼心眼,居然還知道弄這麼一出。這粱家人聽到自家先人要被刨墳,肯定急得連夜動身。再加上各縣皆風傳此事,這馬家一路回去所聽皆是如此,必會深信不疑,不再擔心有他。三人成虎,眾人皆言豈不可畏。」

我立於城頭,眼看前面,伸出右手指著西面方向:「且看他們問過其他羌人後如何安排,我等靜觀其變,切勿躁動,倘莽撞出兵,反壞大事。不知可否藉由人言而退敵了,若能如此最好。否則難免有一場廝殺,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死於此處了!」

祝小姐和納蘭也笑了,納蘭接著問:「後來那邊就真的算你死了?」

佩兒搖頭輕斥了一句:「納蘭,不可胡說。」

納蘭吐吐舌頭,低頭笑而不語。

祝小姐卻為納蘭辯解道:「這也好,此天地之間冥冥自有所定。這位梁大人只如往日傳聞,便不屈小女名節;當日若無梁大人之墓,小妹只恐又落入賊手,必受惡人之辱而死。若非梁大人英名流傳,眾人感其德而庇佑小女,英台又何得身存今日?今尚可與夫人言,與納蘭姐妹相戲,此重生之福,英台未曾敢想也。」

「那位義士呢?」

「夫人請他一同赴越,他卻說自己只因扶危助義而動,今事成則退;夫人慾贈金帛,亦謝絕。可惜自昏迷中為人所救,吾尚未曾見其一面,後縱相遇亦只能視如陌路。」

後我聽到此處,不免慨嘆,智尚不知抱我入山之義士是何姓名,今在何處也。

佩兒不無擔心道:「就怕這馬家對你家不利。」

祝小姐倒是豁達:「家裡產業早被馬家勾結官府霸去,父母數次告之不得,亦為所逼,羞憤而去。只留小女孑然一身,再無後顧之憂。既無所慮,但有所仇,則往報之。只可惜最後也未得所願。」

忽然號角聲起,羌人開始集結,一些頭目狀的人圍攏起來商議起事情來。

談論中還不時有人朝我們城頭這裡看看,我想那不會是什麼好眼神。

號聲又起,不知他們說了什麼,逐漸開始列隊,一眾人抽刀而出,叫囂起來——背對著我們,面朝著米賊!

當時,納蘭忽然抬起頭來:祝姐姐任俠之事當真令小妹佩服,劫富濟貧等事也很是暢快,只是可惜最後刺那賊子不死,反落其手,著實憋屈。不過還好,最後還是沒事……哎呀,祝姐姐不能用英台這個名字了,要不然不就成了……我什麼都沒有說……

佩兒簪好了頭髮,卻沒有責怪納蘭:那卻是,英台之名便算與那梁大人為妻了,祝小姐仁義,也不算墮了梁大人清正之名。只是,祝小姐還是需得尋個新名為好,已絕後患。

羌人奈何不了我們,卻也認為我們極可能不會去救米賊,觀其軍勢甚至未對我們有絲毫提防,便直接去找米賊的晦氣,畢竟確實算是米賊背棄了他們原本的盟約。看來,叛徒永遠比敵人更可恨;原諒敵人也遠比原諒叛徒容易。

當時城頭上大多數人表達的意見卻是不救米賊,且讓他們打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我們再出去收拾最好。

其實,我也曾想這麼做,當年和大哥二哥他們談論過這支特殊的勢力,就不希望他們過分壯大,乘其弱而收其用。今可借羌人之力削之,兩敗俱傷,豈不兩全其美。

但細想一下忽然發覺不對,有一件事情差點被我忽略了。

「不可!」在眾人議論聲中,我表達出了自己的意見,不過那一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