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夢乎?醒乎?

放在十六歲那年,如果就我一個人,面臨前面這一切,我很可能會毫不猶豫地領著人揮著天狼就衝上去。一切變化應對,都看臨時頭腦中如何去想了。

還好,今年我已經二十了,而且天狼也不在我手裡。

說實在的,前面那個理由有些傻,而後面這個理由有些餿。

但至少這四年自然不是虛度的,當很多事情必須我來擔負時,我就必須得好好合計了。敵眾我寡,敵情不明,我得選取最好的進攻突進方向,優先攻擊的目標,而這不是我能在上林苑裡決定的。其實要都在上林苑裡決定,見到現在情況,可能還得重新抉擇。

如果不是皇上在上林苑,如此靠近賊子,甚至輕騎一夜可至;如果不是皇上龍體有恙,唯恐驚擾;這仗可能根本不用打。只要不停騷擾,慢慢分化,說不準,開了春,羌人撈不到什麼好處,自己內部很有可能又會鬧起來,互相攻伐。就如他們以前一樣。但是這些條件我都沒有,再想著背後的孩子,還有渭水邊被殺戮的百姓,我就不僅是一定要打的問題,而且是一定要贏,甚至還要贏得快。

而要贏,就得好好合計,除了在上林苑裡謀劃。當我看著敵營那刻開始,我就得盡量想周全所有事情。而不是真的天狼在手,我便能變成一個百戰百勝,無人能擋的英雄或禽獸。我清楚的知道我不是獬豸那樣的聖獸,雖然我們爺兒倆名字聽起來像一回事,雖然很多老百姓以為我們爺兒倆就是一回事。

其實真正的理由,我比四年前更明白前面和後面人命的價值。

陳倉就在渭水之北,距岸不遠之處,身處敵營重重「拱衛」之中。城上沒有燈火,沉寂得有些讓人擔心那是個陷阱。但細想也可能是戍城巡夜的人怕羌人的弓箭,好在圍城的賊寇在周邊燃起了一圈篝火,於是陳倉就這樣清晰地展現眾人眼前。

不過大家對於陳倉的興趣要比對眼前出現的連片營寨要淡得多,甚至很可能都比不上眼前營寨里的人對陳倉的興趣。

但我對陳倉卻很有興趣,最主要的興趣是動手後,這個城能給我們多少的幫助。看了眼前的「景色」,坦率地說,沒有陳倉城內的幫助,我將面臨的困難將是無比巨大的。

可這卻不是我現在能知道的。就像我不知道陳倉城後面的羌人營盤還有多寬闊,南邊山坡上那個陰森森的黑影又有多厚重。

眼前這片營寨里能看到的東西都和我漢人的種種形制差很多,看來這次生亂事的主力基本上就是羌人。北面和我們所處的地方相平的山坡上還有一片營寨,但是只能看到一條橫亘于山坡的營線,後面還有多寬廣的營盤完全不可知。

綿延無邊的賊寇營盤之中,不停有人騎馬往來,靠近火堆時,能看到馬上之人常晃晃悠悠,似乎是宿醉而歸的人。看來很多賊人都在聚眾飲酒。

營內竟然還有不少狗,這些畜牲們對往來數十匹馬的情勢似乎見怪不怪,最多對往來打擾自己休息的這些傢伙表示不滿,象徵性地吠上兩聲。校尉說,牲畜較多的放牧之人大多會養上這樣一條或者幾條,放牧時能方便很多。

有人說似乎聽見了羊的叫聲,不久就有人指點著說營內竟然還有很多牲畜群。有些人開始嘟囔,他們真是把家都搬來了。閻行卻說這可能是各族裹挾自己族人或者周邊小族一同前來,以壯聲勢。往日便有類似情況,有些亡命羌人將老實本分的同族脅迫而來,一旦事有不諧,便自個兒拚命跑,把這些趕羊的老實人丟給官軍……官軍有時也糊塗,以為都是一樣的,便抓回去報功。有時還隨意凌辱,逼得那些老實羌人下次都會跟著造反。

閻行說得夠隱晦了,四年前說不定就信了他了。但這四年,我不是沒有聽過類似的情況,咱們吏治什麼樣,軍隊是個什麼狀況,現在的我最起碼還算知道些。我覺得真實情況可以把閻行頓了那一陣後面可以改了這樣再說一遍:官軍有些也混蛋,怕追急了那些亡命徒和他們拚命,反正造反的時候這些人也確實跟來了,管他是不是被逼,正好不反抗,搶上一票,殺上一批,再抓些回去領功了事。

就最後一句可以不用修改,反正基本也就這樣了。至少我們眼前就是這個樣子。

來之前我便知道,此處雖則地勢高低相距不大,然渭水之北地勢曲折高低突兀,易守難攻;而水南則是一個平緩台地,慢慢往南地勢漸高,易攻難守。

這就是我選擇從南岸攻擊的原因。

但到了以後,我就有很多事情可做了。

首先,我得找熟悉羌人聚居地布局的人,便請西邊三家的人上前,問詢對眼前這個營寨布局的見解。這又不是在上林苑裡紙上談兵能有用的。

閻行,又是這位韓遂的女婿說道:「羌人入夜喜聚火堆之旁,對火而歌,環火而舞,各部酋帥所居帳外的火堆便常是堆得最大的,照此看來……」

他的手指一指,正對陳倉,渭水南岸,正有一團逐漸熄滅的篝火,借著火光,周圍一圈炭火的黑色,和周邊土地的黃褐色的界線雖有些模糊,卻還能辨認出來。正巧走過一個踉踉蹌蹌的成年男子,忽然摔倒在地,眾人立刻對這個篝火堆的大小有所了解。而這個篝火隊的南邊便是一頂極大的帳篷。

這頂帳篷竟大約有幾十丈方圓!可以頂得上一座容納近百人議政的廳堂。而周邊目力所及都比這個小很多,完全沒有能和這個相提並論的,朝著陳倉的方向,有一絲火光不時隱隱露出,我也開始認定那處必住著一個極為顯貴的人,便盤算從何處突入,直取這處敵酋。

但是,卻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酋長營門怎麼可能背南面北,在冬日裡,那不是兜風么?而且此處是水之陰,向南漸有土坡而起,冬日難免陰霾,且不論羌人近年已經開始半牧半農,居有定所,就算常年游牧,堂堂一族之酋難道連天時地利都不知,怎會選這樣一個地方將門開向北面居住?」

我認為校尉小時候除了放羊,一定還干過看風水的活計。

彷彿為了證明他的話,靠近我們這裡的一頂帳篷朝南的一塊忽然被掀開,露出帳內的一道火光,走出一個穿得毛茸茸的孩子,就在牲畜欄旁邊撒起了尿。

看來有些羌人真的是舉族遷徙,竟然牲口、孩童都帶上了。我很猶豫,如果出聲讓他們躲開,難免暴露我們自己;若然直接沖入,一旦開殺,難免很多無辜婦孺孩童包括一些被裹挾的部落男人也都會遭殃,當然,這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

「校尉,那你認為如何?」我有些苦惱地掀開頭盔撓撓頭。

「那似乎是羌人各部合議事情的地方,羌人各族之間仇殺之事不絕,往年官吏為治理東羌之人,除鼓勵其務農棄牧,還常挑動其內鬥,消弭其禍,睏乏其族。這次,十數萬人,不可能是一族之人,定是有人從中斡旋,使之先罷內亂,暫擱夙怨,此曰之:『解仇』,再歃血為盟,一同起事,致成此大亂。」

有人這時提出了建議,不如等他們各族會議時一齊殺出,正好一網打盡。

我不同意,首先我們有千人,一旦到了半天便很難隱藏,而且就算我們藏好了,別人沒有發現我們,等到明日大白天,等人家都睡醒了,精神正好聚在一起討論的時候去攻打,倒是方便別人一起商量如何吃掉我們。這主意實在算不得高明。

我要打就是要打他們個不齊心,若真齊心,我們來這裡就是個錯誤。所以我要考慮只打幾個部族,其他不問的方法。當然,最好是能幹掉那個王國,我現在覺得就是這個混蛋蠱惑了羌人,利用羌人對漢人的不滿來鬧事的。

不過,如果他能做到這一點,用混蛋來形容他,似乎倒真看低他了——應該用天大混蛋,禽獸不如,斷子絕孫這樣的詞。

其實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何處能過河!

因為考慮最壞的情況,那就是連番往來衝殺之後,卻不能擊潰對手。對手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將我們團團圍困,那麼我們只能選擇突圍,並藉機退入陳倉,而不是往回逃,將敵軍追兵引回上林苑。那麼我就必須要度過這條封凍的渭水。

但是在這個營盤中何處能過,卻不一定。

就是因為這十幾萬人要喝水,所以渭水一定會被鑿出很多窟窿作為取水之洞。我們如果未作調查便貿然上冰,將會非常危險。所以,我必須看到他們能從何處過,這些也不是我能在上林苑裡猜到的。

而如果我們為了保險兜一個大圈子,就能讓對手有充分的時間在陳倉和我們之間布防,加上渭水之北的地勢,這就讓我們陷於極端危險之中了。

這個等待就顯得非常令人不安,有些出人意料的是,看起來南岸和北岸似乎有些涇渭分明的意味——即便還有不少喝多了的羌人往來,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無人過河。難道渭水南北之羌人竟不相往來?

原本精神都有些亢奮的人似乎開始覺得有些睏倦,甚而我聽到了哈欠聲。

時不我待,我決定先動手,臨時看到北岸從哪裡來支援,那就是我們可以臨機迅速靠攏陳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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