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未央

天助我,馬蹄一踏上渭水原本的水面我就想這麼說。

跑出去幾里地後,我就更想這麼說了。

雪的厚度既不是很影響馬的速度,又使得冰面沒有那麼滑,而冰的厚度足夠讓我們踏在上面而不至於崩壞,雖然為了安全,我們在河道沿堤兩岸分作兩股齊頭並進。但從聲音聽起來,似乎我還多慮了,我們幾乎是在一塊凍實了的冰坨坨上狂奔,聽不到冰層下面傳來一絲令人擔心的聲音。對此,除了說天助我,我還能說什麼?

天助我,我依然想說,因為這夜風小了很多,雖然還飄著雪,卻小了很多。

天助我,我還想說,今日夜裡出奇的寒冷,馬和我們都得全身動上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沒有凍成一塊。

既然老天都這麼幫我,我自然沒有什麼顧忌了。於是下了死命令,無論誰摔倒,或掉冰窟窿里隊伍都不準停,全隊必須一直保持朝前,後面人爬出來再圖追上就是。當然考慮大家皆著重甲,一旦落水的可能後果,我還是補了一句讓各家自己找人留意幫著。

其實這裡有一個問題,如果我掉進去落在後面的話這支隊伍由誰指揮,而我並沒有指定。我們這裡不乏聰明人,但是偏巧這次是個「笨人」來問我,當然主要原因他和我跑在一起。

而我當時居然想都沒有想就回答了:「我幾乎……跑在第一個……我若掉下去,所有人都會掉下去。」

不過,當想明白這個問題是這麼一個人問的時候,我便立刻忽然毫不猶豫地感到極其非常強烈的驚訝。於是我要做一些細緻詳盡且有針對性的複查,不過難度很高,主要是周圍儘是馬蹄聲。

「張林!」

「啊?什麼……事?」

「剛才……那問題……你……想的?」

「啊……哦……是!」

「你怎麼……想到的?」

其下,他似乎和我說了一長串,但和剛才互相對喊不一樣,這番給我講故事便聽不清楚了。仔細辨認一陣只能暫時作罷,在他說了半刻,隱約聽到了波大哥和宋的名字之後,我就讓他打住了。

想來越國授官的名單是張老爺子定的,按說按張叔稟性和一貫作為,徇私什麼的必然沒有任何可能。比如我還想著,甚至提過小廖昊,宋謙他們,張老爺子連個屁大的官,哪怕個亭長都沒有授,目不識丁的張林反倒給了,定是考較咨問後發覺這小子還有些本事。而這本事從聽到他的隻言片語中,大抵應該和宋和波大哥有關。

夜未央,跑了一個時辰都很順利。卻開始覺得這不是好事,酷寒和困意交相襲來,這種滋味絕不好受。這時候,我說不定還不如遠處隱隱茅舍中的農人。至少,他今夜可以安守在被窩裡,摟著自己的妻,說點故事,冷了還可以兩個人「取暖」;看這天氣,明日依然無事,可以繼續在被窩裡看著外面的雪,等著自己賢惠的妻給自己端來午飯。而我,明日能否活著吃上午飯都不一定。

我趕緊打住自己的思緒,這種念頭讓我的勇氣開始流失,自己甚至想找借口離開,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我開始回憶昨天的晚宴,開始後悔,當時為什麼不多吃一點,倒不是已經餓了,只是還念叨著剛才那句,明日不知是否有命吃午飯。我努力權衡了一下,覺得明天沒有午飯吃,比明天沒有命更令我充滿鬥志。

皇上身體似乎好多了,但是父親還是沒有告訴他,而其他人也沒有提,畢竟數萬或十數萬甚而數十萬賊已經到天子身邊,皇上身體才剛有好轉,不能嚇著。

明日我帶不回捷報,就該留下自己的腦袋了。

這麼一想,感覺自己的精神就來了,不僅精神來了,身上都熱了起來。

晚宴席上也很熱。為了陛下的身體,雖然太醫令張大人已經因「顛倒時令,妄開昏方」而被皇上罷官,但是布置上還是遵行著他的吩咐,分毫未曾有所怠慢。於是這日宴會上的暖爐便燒得格外的熱。父親顯然很有經驗了,看著我就感覺父親「瘦」了一圈。而我因為剛從外面凍得滿臉麻木地進來,便沒有想到這層,等我發覺出了一身汗便已經遲了。

但是,現在我寧願回去繼續捂汗去。尤其,還有銀鈴替我擦汗,雖然伊人一直不語。

要說這一點就很奇怪,往日夏天最熱時,我念想著就是冬天也比夏日止不住流汗的好,畢竟冬天能多穿衣服,大不了包成一個粽子;而夏天你作為一個人,是不能扒皮的;到了冬天冷得握不住筆的時候,就想著夏天其實不穿衣服窩在澡桶里泡著也是很舒服的。想來是有意思,但是無法解釋。

不能解釋其實也沒有什麼,反正我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冬天冷的時候,我還可以籠著雙手在爐邊烤火,銀鈴卻需里里外外到處幫著張叔張嬸忙著家務,不得清閑;炎炎夏日裡,我在家中還能光個膀子,只套個裩子,銀鈴卻最多赤著對腳丫子,加以擼起點袖子。

她忙我閑這個很好解釋,從表面上可以認為,我那時很小,只需睜大眼睛偽裝無知可愛就能讓銀鈴路過我時,開心地揪揪我的腮幫,對自己的繁忙和同時某位小朋友的無所事事毫無怨言;從深層挖掘,那就是我很懶,這一點,我絲毫沒有任何要推脫的意思。不過對於著裝,我最初也是覺得很奇怪,甚至建議她學我這樣,結果腦袋上挨了紅了臉的銀鈴欲擒故縱的輕輕一巴掌。

我大約到十歲才知道銀鈴這巴掌的緣由和女孩子胸前那一對區別於我們的那兩點什麼有關。好像也就是那個時間銀鈴胸前似乎慢慢突了出來。當然,這裡肯定出過笑話,我當時竟然以為是她的胸腫了,還大驚小怪地喊了出來,結果腦袋上又挨了臉更紅的銀鈴實實在在認認真真的一巴掌。

必須承認,這一巴掌我活該。我小時候確實算是個笨蛋,總是問傻乎乎的問題,辦傻兮兮的事情。沒被打死或打到半死,就應該認為是銀鈴還是有些寵我的緣故。

我真的有些怕自己的這次突襲成為一件歷史上都能記載下的蠢事。譬如後世史云:天下菁英,盡付一炬,至此大漢氣運日衰,皆智誤國。越想越緊張,便趕緊把這往來之事多想幾遍,確定沒有什麼明顯破綻,才放下些心來。

看起來,現在我似乎真的變得精明了許多,雖然場面上我還是裝得傻傻的。

因為我這樣,皇上開心,皇后也喜歡。皇后甚至說我的性格和茹兒長公主有點像,都有點憨。我這位大嘴巴二嫂嫁給我二哥本質有些暴露,原本還以為賢良淑德的她,感覺母親的話對自己算不得什麼誇讚的話,直接就有些撒嬌。看來二哥也有些驕縱她,我很想去教育教育二哥:老婆是很容易寵壞的。皇后也覺得有些不妥,不知是覺得誇錯了公主,還是覺得公主撒嬌有些與場面不太符合,便勸慰了幾句,還讓長公主為她的義兄——我斟酒。

於是,我感到麻煩來了。

果然她毫無顧忌地說:其實子睿較茹幼小,實茹之弟。

自然皇上皇后都覺得奇怪,說日子不對,該是子睿長几日。

我正要說話,銀鈴卻搶先插道:「長公主殿下說得沒錯,她嫁於子睿的義兄子玉,子睿原就該叫她嫂嫂,自然是長公主大,子睿幼。」

我本也要說這句的,感激地看了一眼銀鈴,伊人說完卻再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無奈之際,心中也只得祈求,長公主殿下大姐嫂嫂,我妻都給你台階了,趕緊下吧,不為了我也為了你夫君。

皇上皇后恍然,未想這位楞頭公主卻不依不饒,從這點看出她的憨傻了。但是她似乎也從子玉臉上表情意識到了些什麼:「我聽子玉說過,子睿與銀鈴姐姐幼年隨長輩之好友流落荊州之時,登錄戶籍之時,都是寫了個約數並未作實,十八歲那年,打開的父母的遺命中清楚寫明了子睿和銀鈴二人的生辰八字,這才知道子睿的真實歲數,其實他還比茹兒小了幾日。」

皇上默不作聲,皇后卻大驚失色,手中執箸落下一根,另一手竟碰倒了案上酒爵,片刻仍不自覺。

皇上這個表情我想到了,皇后的我也大約想到了,但是沒有想到皇后會表現得如此劇烈,心想其實這也沒有那麼大不了。

長公主這句話應該說解釋得還算挺好的,還有幾處幫我掩飾了。我出生的那一年正是黨錮之亂最可怕的時候,各地流落黨人家眷後人不計其數,當今皇上自然比我清楚得多,他不好意思追問,為什麼我們流落荊州之類的話,皇后比皇上還大著幾歲,就更清楚了,至少不會比她的夫君還糊塗。

當然,皇上不會說關於黨錮的事情,而是看了看身邊的何皇后,甚而幫她扶起了爵,皇后這才發現,趕緊告失態之罪。

「皇后有些大驚小怪,要說建寧二年那一年,我大漢出的事真多。」皇上滿臉輕鬆,甚而扒起了指頭,「正月里,下旨天下大赦,什麼由頭朕想不起來了。哦,好像是玄菟太守耿臨平了高句麗叛軍,不對,那好像是四月份的事情,一時真想不起來了,那時朕歲數和協兒差不多大……到二月何皇后入宮那時還只是個美人,後來便有了長公主。」心道,皇上歲數不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