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變故

我一直靜靜站在風雪之中,任雪花飄落。良久,記憶里才摸索出一些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我陪過母親去上闔祭掃過。那個墳包很小,可以說非常小,光看外面就覺得裡面就一具可憐的小小棺槨,完全不會想到還會有據稱非常多且貴重的陪葬器物。

既然盜墓賊們第一個就刨了這個,很有可能這些盜墓賊早就知道裡面埋藏頗豐。可下葬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等父親封了國離開,那個地方不再是重兵看護之地,這干盜墓之賊便動手了。不得不說,這干盜賊倒是有耐心,似乎一直在等這個機會。看來那些陪葬肯定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二十年,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啊!

「湊巧」這段時間和我的年歲幾乎一模一樣,最多差幾天。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這件事情不能說湊巧——那個本就是「我」的墓。

我從出世長到了現在這麼大,從開始記事到現在才不過十幾年。還能記得我人生最初的場景便是我在襄陽街頭拉著銀鈴的袖子,抬著頭看著那時異常高大的「姐姐」,懵懵懂懂地問這問那。銀鈴總是笑盈盈地,耐心地回答我,還誇我好學。還記得那時我也總是美滋滋的。

而在我記事前好幾年,「我」就下葬了,隨著「我」,還有很多精美奢華的隨葬品,從此就落入賊眼,讓他們足足等了二十年。

看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

掘人祖墳這罪如何處置我記不得了,自我朝重作於洛陽,刑法較前就偏於寬鬆,以利修養生息。我做司隸校尉那一會兒就注意讀禮儀尺度,其他還沒有來得及讀到越國就出事了,我只知道在荊州怎麼處理的。但我不打算一旦擒獲他們後也如此對付這幫人,廖化兄弟他們只是孩子,這些能等二十年的賊子,怎麼也該是些老奸徒了。

這裡按說應該還有些蹊蹺,我和父母在一起雖不久,但至少知道父母親平素不喜奢華。父母與我骨肉相認之時也絕非做作能為之,況證據都在,按說我應該是申公赦沒錯。但是問題立刻跳了出來,那個小孩到底是誰?說隨便找了死嬰當我替身埋了,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一個衣冠冢便夠了,何須搭進一個肉身。

況且陪葬那麼多,還讓那位不知名兄弟住了。畢竟那該是我的,總感覺那位小兄弟有些鳩佔鵲巢的意味。自然,我並不惜得那個住所,至少現在還不惜得住那裡。

於是,我覺得我還沒有長大,居然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心中還有些憤憤不平。雖然我絕對不願意和他換。

我還隱約想起「我」的墓離其它先祖之墳有些遠,至少離大伯父,大伯母的就很遠。而且似乎墓碑朝向和其它略有不同,這讓我轉身便能看到遠處上祖們的墓碑正面,而不須平移身子幾百步去看。我在上林苑裡開始琢磨那個墓碑面朝的方向,伴隨著自己身體輾轉,我心中盡想著作為參照的周圍山川和上闔城的位置。最終,在我聽到一聲尖嘯馬嘶鳴同時,心中肯定是朝著東面的方向。這似乎有些問題,不過我沒有來得及想明白。

那時,我正面向著東面,那是馬場的方向。但是這聲馬嘶鳴聲不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雖然理論上應該是。

我轉向南方,這是聲音傳來的方向。馬場憩舍和孤樹池館的燈光映著雪光勾勒出一條青白色雪道的模樣,一行馬蹄印漸漸隨風吹過而淡去;而一眾驃騎衣甲整齊,卻迎風而來。

最後一家諸侯居然真來人了,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受派遣的,而是自己跑出來的。

這不用猜,從時辰上便能判定。

沒有道理一個父親三更半夜忽然起床把兒子從被窩裡揪出來,說一聲類似:你去送死吧——當然不會這麼說,不過也就是差不多這種含義的詞。然後就把兒子掃地出門丟到冰天雪地里來的。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自己偷跑了出來。要說按他們這個準備充分架勢,似乎更像說服了父親出來的,只是時辰上實在不像。

不過,我還真的錯了。或許是因為我從小就沒有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長大。

這一英雄少年只帶了約一二十人前來,似乎也看到了我,縱馬到我跟前,手稍撐鞍面,不待馬停穩,便極利落地下馬到我身前行禮道:燁來遲了,未想越侯這個時候還在等待。

君等來便到齊了,不過得小聲些,其他人都睡了。今日夜裡怕要委屈巴侯世子等各位了。只是……巴侯知道世子來了么?

委屈談不上,為國出力殺賊本是我等之責,推不得旁人。說來慚愧,父親大人不欲令燁前來,甚而不與我說這事。若是周邊各家諸侯都在行動,嘈雜之餘,聽到這個消息,此刻燁還蒙在鼓裡。與父親爭到半夜,燁仍決意要來,父親這才鬆口。臨來還叮囑了很多,這便耽擱了,希望越侯莫要取笑。

我若說不取笑,估計他心裡也不踏實,便學父親樣往常那樣先說了一句:是不是有這句:吾只你這一個獨子……吾父也這麼叮囑我的。不過智還有一事要告訴巴侯世子。

劉燁果然掛上了笑容:越侯客氣,請講?

這個劉燁亦確實遠非幾年前那個剛出來的少年了,我不知道什麼磨礪了他,言談舉止都絕非幾年前那個小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我總覺得眼神能表現一個人很多東西,至少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鎮定和堅決。

就如銀鈴看一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是否又餓了一樣,這說明眼光至少能分辨出一個人是否飯桶,我想推爾廣之,雖然不能說決計不會錯,但應該差距不大。於是,我便沒有做任何勸阻的舉動。實際上,我也確實沒有這個打算,想到明日之事,便感到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勝算。雪還在下,這十幾個人就這樣停在我面前,混不把這漫天飛絮放在眼裡,都看著我,沒有人撣落身上的雪。

來日之戰,絕不可等閑視之,我等可能都要喪命,我們只有一千,而賊可能有十數萬之眾。

燁在武陵平賊打了許多山賊餘孽,多有惡戰,數為賊攻甚急,生死早置之度外。如不然,父親最後又怎能放我走。今燁雖不敢罔稱驍勇,亦絕非昔日劍閣孺子。況董賊手下之鐵騎多有羌人,與羌人反賊作戰,正好熟悉其性。來日越侯征討董卓之時,燁也能領巴國軍前往助陣。

能有君與共伐董賊,實智之幸。

我和他如同老朋友般談著話,或許是年紀相仿,或許是因為同仇敵愾,或許是我這個人原本就容易這樣。

心中其實還有些慚愧,我覺得劉燁已然超過了我,這份執著和堅定似乎不是現在的我所具有的。不過我並不感到失落,對自己的了解告訴我自己,明日這個時候,我會比他現在還執著和堅定,甚至會有些極端。但現在,我只能說我很平靜。平靜得異常,我知道要有什麼事情等著我,可是我居然緊張不起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去睡,明日醒來就吃,然後接著睡到晚上出發,後日日出前趕到陳倉。

聽起來前面像豬,後面像狗,那後日莫不是豬狗不如。

眾人大笑,需得我用手壓低,可是我自己都有些壓不住自己的笑意。這話聽著耳熟,似乎我們越國也有人這麼說過。

其它再無什麼事情,我得暫代他們的侍應接待官。而且,我還得問他們,帶沒有帶鋪蓋卷。他們倒不含糊,帶著輕輕的笑聲,都不自覺拍了拍馬屁股上拴著的包裹。前面一個皮膚黝黑,卻極俊美的少年說道:哪次剿匪不得在山裡睡幾宿,早習慣帶著了。

嗯,那便極好,君是喚作陳斌吧。那位是叫吳高吧。嗯,咦?那個季猴子呢?

說實話,我最熟的便是那個季猴子,因為和他交過手,對他身體的矯健印象非常深刻。他還咬了我一口,很奇怪,我很想早些咬回來。

季二猴子沒來,和王三杆子在武陵看著家呢。說話的便是那個吳高,雖也依然是個俊秀少年,卻也顯得老成了許多。

他們兩個會不會太年輕了?我一問就覺得有些後悔,他們都這樣了,與他們一起的另外幾個少年,這時也該飽受磨礪,都成器了。

沒事,還有父親的一幫老臣幫著處理各種事務。而劉焉的親信都滾去陳國了,家裡不會有事的。還有,越侯走前提拔的那個向軍也是個人才,現在已經被父親拔舉到兩千石了。

哦,說起來還真對不住他,他正結著婚被我給拖出來的。咦?不對,我記得他叫向紅來著。

哦,他不是入仕了么,紅和皇上的名字音同,為了避諱改的。

心中卻琢磨起了避諱的事情,想起父親提到宏偉兄只提楊碩,卻不提表字。說不定楊哥也已經改了表字了。要說當官還真麻煩,要是以後有個皇上也叫智,抑或治、郅、制、之、知、志,我叫了這麼多年的名字,還不能叫了。

要說避諱這個事情,也就官場上還注意點。平常過年買東西,老百姓們誰在乎,估計都不知道有這個忌諱。要說也是皇上名字有些問題,雖然寫的時候用弘來代,意思上倒也差不多,可還是覺得很是麻煩。你說找個墳里刨出來的,古鼎銘文刻的,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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