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章 君子不器

皇上一揮手就止住了我,「越侯無需多言,朕知汝要說些什麼。念爾還有忠孝之心,就當你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想,與朕退下去吧。」

言畢在群臣中掃視了一下,最後對著孟德兄說道:「魏公!越侯身體不適,就煩勞愛卿去吧!」

孟德兄立即領旨拜離。我急急往後倒退幾步,半身攔住孟德兄離去之勢,再次跪伏。從孟德兄那裡看向皇上:「臣萬死敬乞陛下開恩,容卑臣稟告。」

孟德路過我身邊停住,以手捏了捏我的肩膀,應該是示意我不可再說。我使了大力卻只是聳起肩膀少許,作勢攔他,卻是希望讓他知道,這牽涉上千條人命,無論如何我必須再說。

皇上哼了一聲,竟要拂袖而去。忽然父親和老師雙雙出來,互相看了一眼,老師先往後一退,父親朝老師稍一點頭再轉身拜伏開口:「有罪臣啟奏,犬兒斗膽,但念其亦身處輔政之位,請陛下聽完其言,再做定奪。」

皇上眼睛仔細打量了父親一陣,又看了看老師,我看到老師點了點頭。皇上總算似乎消了點氣,又哼了一聲走回來,坐了回去。

「下面那個混帳東西給朕滾上來點,那麼遠朕怎麼聽你說話。」語氣明顯緩和了些,不過這句算得上半開玩笑半罵人的話,卻沒有人在旁取笑,眾諸侯規規矩矩相對而立,有看著我的,有我以為會看著我的;有低頭看著地面的,有我懷疑低頭看著地面的;有不知道看向哪裡的,還有我確實不知道他們看向哪裡的。

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到了原來自己的位置,再跪伏於地:「臣以為陛下不宜誅上林苑令、丞、尉三人之九族。自吾大漢重作於雒陽,各先帝皆極少巡幸上林苑,又省其中若干閑職,復辟灞滻二水與藍田以為農用。由是上林之修繕資用大大減少,而上林之出悉歸少府,致宮室有舊,苑圍有損,湖沼水道亦有淤塞,實為無可藉用,非令等罪也,此其一;今天下初平,若因宮室之舊而問罪,恐令各處宮苑大興修葺之事,靡費資財,此其二;時至正月,四方諸侯來朝,族與禮法不合,此其三。」

其實理由和話都沒有說完,但卻不能說完,有些我卻故意多加一句廢話。皇上應該明白比如我把宮室一干只說成有舊,有損,亦有淤塞這些,還有這個靡費資財代表著什麼,以及無端端多一句諸侯來朝的意味。

自然這旁邊中會有人認為我是個傻蛋;還有人會覺得,他出來說會比我說得漂亮很多,甚至能說多好幾條。

但唯一的區別:我敢出來說;而這些人——至少從目前來看——無人打算如此。

而且我並非不能說得很漂亮,至少銀鈴說我的家信寫得不錯,雖然這兩種寫法應該有些不同。

我得讓大家覺得像是我說出來的——作為輔政卿,我第一次在朝內說很多話就是彈劾董重——然後被削為平民。

更以前我經常一言不發。

我說得過於精明,怕絕大部分人都不信;說得過愚蠢,估計完全沒有人信;說得過於老實,倒是會很多人信,但是對說服皇上卻沒有用處。所以只得這般笨嘴拙舌,兼小心翼翼,且束手蹩腳,還拐彎抹角地說話,應該能讓他們感覺話就是出自我,而且也能對皇上有所觸動。

「子睿兒,你竟認為苑令等人無罪?」皇上似乎終於從我的話里咀嚼出點味道,語氣中夾雜了些慍怒。但是在我的字後面加上一個兒,私下心情就安定了很多。

「啟稟陛下,此亦不然。一則聖上巡幸,此等人竟毫無準備,其心當誅;二則擅自將苑中土地分於親族,私自佔用宮室之地,其行亦當棄市示眾。」

「那你說該如何處置。」皇上的聲音輕鬆了起來,我卻未嘗能如此。

「暫時收押,提請有司查辦,核實罪行。但需待秋後處置,以順禮法。坐其族徙之塞邊,今我大漢各諸侯對外擊鮮卑,新拓疆域,可往遷之。」

我故意咽了一下口水,作有些緊張拘束狀,至少我小時面對某人緊張時會不自覺如此:「陛下免了臣屬地三年的賦稅,是故來時並未帶什麼貢奉。路上總覺得不放心,便差人回去著人取來,願為聖上修葺上林苑盡些綿薄之力。」

我抬眼瞄到了父親臉上微微的笑容,心下安定了些,皇上沉吟片刻,咳了一聲:「運算元睿兒有些孝心,看在你送來的虎皮份上,便一發都准了你了。」

其下,父親老師依次出來,都表示願意額外貢獻,以供皇上重振上林苑。自下這個說立刻命人自國中取來,那個說自本家靠近此地的親族中先行借出。前者要麼過笨,要麼過於聰明;後者要麼過於聰明,要麼過笨。

其實,一句話臣立刻想法籌措,必不讓皇上宮苑失修就行了,我覺得更實誠點。

當然確實有比我說得還漂亮的,但是大致意思差不多的,這種人位置就要穩妥很多了。

比如魯伯就是這樣一位,看來這位老兄果然得祖上孔老夫子傳承。

但是看了他樣子,想想他的領居們,又覺得他的位置怕沒有那麼穩妥。

不過總之,這位父皇很高興,接著問我還有什麼事要說。

「臣本受命執司迎駕之職,可現在落得這樣,若不是博士祭酒衛大人為我依禮安排種種,臣怕也免不了死罪。如此,卑臣如何還敢說什麼,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說。此是為勿欺也,而犯之。萬忘聖上恕罪。」

「嗯,那……衛祭酒何在?」

「呃……啟奏陛下,衛大人因一路跋涉勞累,兼則幫我布置規劃,本就有些沉痾,又複發了。前幾日已送去長安醫治。不過,他到了長安還給卑臣送來一份竹簡,上書種種細節補漏。」

「嗯……嗯,那就回去再封賞他。還有你這渾小子,居然下虎坑,殺朕的老虎。你膽子還真夠大!念汝也是一片孝心,還能記掛著朕最近身體不適,給朕送了虎皮來。否則朕一來就將爾丟牢里去,反正你也適合呆在那裡。」這話一出,我心中大定,皇上輕鬆地笑了,帶著諸侯們也笑了。

「朕派到你那邊的賈琮給朕上了份奏章。說他從謝沐一路到了廣信,見政理修明,民皆安樂。用了孔夫子一句話,人其國,其教可知也。沒想到你一去就平了蒼梧,南海,鬱林之亂,這政務也沒有拉下。」

「啟稟聖上,承蒙賈大人不吝褒讚。其實臣至交州不及數月,欲至政令通達,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其所由來者,漸也(注一)。」我頓了頓:「能有政務明晰通暢,萬民安居樂業多是原蒼梧太守徐征大人之功。南海還是卑臣的平國夫人幫著平定的……其實臣確實沒有做什麼。」

「嗯,嗯……嗯,銀鈴孩兒的本事朕是知道的。聽楚公說,你小時候就是她教的。教得好!還有越國的那位徐司徒,也該賞。子睿吾兒,自己去封賞他們吧。朕就不管了。不過你的岳父——那位水鏡先生——看來是個賢士能人,什麼時候子睿吾兒需請來,朕也打算授他一個官職。」

自然趕緊叩謝,這個事情就暫時告一段落。

那日皇上早早去休息,輔政卿與思賢宮外館中待詔。

與三位面帶笑容的長輩相處,按說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不過這次三位長輩的笑容總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只能陪著小心在旁侍應者,還讓下面的侍者送上些葡萄酒。

父親看著我,一直就這麼咧著嘴樂呵呵的,有時會幫我正一下衣服里外的領子,以及腰帶,還會忽然不言不語拍我兩下。老師依然是抿著嘴,似乎並沒有一直看我,只是偶爾飄了一眼,便帶著笑意看著窗外了。孟德兄則喜歡上下打量我,有時會鎖緊眉頭,癟著嘴,有時又會大聲笑出來。

不過,他們卻都沒有和我說話;而是三個人之間聊了起來,唯一值得慶幸抑或緊張的是聊的就是我。

白辛苦了我們幾個安排一場。不過,這小子總算開竅了。居然這麼攪和了一下,也算有些出息了。

呃,子睿在我等輔政中也算別有一番風骨了,這可不是定國教的。

唔,這便是銀鈴的功勞了吧?哎,可惜被子睿搶回去了。

哈哈,孟德休要讓琪兒聽見這話。

呵呵,趙國長公主武藝可是非凡,孟德須小心哦。

眾人皆笑,於是我感到一絲轉機。

要不這樣,我去拜見一下母親?父親、老師、姐夫先敘談敘談。

你在這裡給老子呆著!待詔待詔,哪能讓你說走就走,剛誇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旁邊待著去。

言畢,卻還幫我正了正冠。

趙公啊,您從我那裡要走這麼多人,什麼時候也還我一些,我楚國缺人啊。老師樂呵呵看著父親的舉動,發了話。

那怕什麼……等子睿孩子多了,讓他們去師公那裡受教……然後呢……就在那裡為你做事,楚公覺得如何?父親的眼神一直在我的冠上,只最後那句問話才轉了過去。

哦喲,那怎麼行?先別說得等個十幾年,就是再過十幾年,我也沒有精力帶學生了。現在都是在讓我的學生在教了。而且,學生中一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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