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昆明池

這年的正月里,上林苑中已經很暖和;只是臨近傍晚時,這個池邊卻一陣陣颳起了風。

水邊一個正興奮地四處張望的華衣少女忽然感覺到了陣陣晚風帶來的絲絲涼意,縮了縮自己的肩膀,後面不遠她的夫君——一個滿臉關切的高個少年立刻從車上喚著妻的名,跳了下來小跑了過去,將她擁入懷中。

少女兀自有些緊張,指著她夫君的腿,不停地問著什麼。少年搖搖頭,也指著自己的腿,說了什麼,說完在妻子的指點詢問中又不停搖頭。

少女終於安下心來,帶著甜甜的笑意,就依在夫君的懷中,一邊看著景緻,一邊敘話。

這個年紀的夫婦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他們或談或笑,或嬌嗔或逗哄,或甜言蜜語或輕聲細唱。天可能都覺得有些嫉妒了,便很快黑下了臉。

於是他們終於醒轉過來。

子睿,今晚我們……回去住還是如何?

你都說這話了,按說我們就不該回去了。

哦,這子睿都聽出來了。伊人吃吃地笑了。

我聳聳肩膀:咱們生活在一起這麼多年,這還聽不出來么?

那能住哪裡?這眼前儘是亭台樓閣,都像是些巡幸賞玩的地方,沒一個像能住人的地方。

你這問題跳得真快……嗯,這個事情好像子實與我說過,這裡有射熊觀和長楊宮,南邊我們來的路上應該有個細柳觀。水中間有豫章觀,該就是那個吧?

該就是的了,不知為何建成那個樣子?

嗯,像顆樹,下面還雕了一圈人。

哎呀,說啦,我們住哪裡呀?鈴兒都聽我的寶寶夫君的。伊人晃著腦袋,開心得緊,似乎發簪要被甩落,才忽然停下,小心翼翼開始作淑女狀扶起自己的髮髻來。

嗯?鈴兒又調皮了,怎麼能……在這裡這麼稱夫君的。我點點了她的鼻子。

那如何?啊,莫若這樣……妾身且問越侯殿下今夜何處歇息。伊人也算拿得出,一切依禮,現在怕佩兒都不會如此這般低眉順眼地和我來這一套了。

銀鈴今日可真有些頑皮。我有些緊張。

伊人也學著我四處張望,卻隨口一句就能把此句推過:快啦,還有很多人跟著我們,他們也得吃飯睡覺。

長楊宮咱們自然不能住,附近館舍也無甚興味。鈴兒看這個豫章觀如何?我們可以先乘船游池,如是好住在船上也行,若是不耐水上顛簸就到豫章觀歇息。

正合鈴意,子睿深知吾心。

車夫就是上林苑內的,自然知道地方,片刻即到該到之處。卻是那個暫行司沼水監領著一幫小吏出來迎了我們,那日在平樂觀周圍一堆人,他還算規矩,今天得空乘機一番諂媚及阿諛奉承實在有夠令人生厭。不過誇越侯夫人美貌這等話,未想他也誇得出口,而且還頗有效果。看著銀鈴臉上笑得更加開心,心道女子怎麼聽見這種話就感覺喪失平日理智了;不過既然銀鈴如此開懷,也就沒有打斷他的話,連帶著諂媚我的話,也能聽下去兩分了。

我做了件應該令他很開心的事情,我問了他的名諱,還作勢記了一下,反覆念叨了幾次他的名字。

其實,此人若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能讓我記住,我八成會把這種名字在幾日內忘掉。不可否認,這是我的缺點,不過我大抵能記住所有人的臉,到時候作熟悉狀招呼他就是了。

銀鈴知道這事,後來她私下問我,你是不是要讓那個官吏對我感恩戴德,以後他若得升遷,自然會認為是我舉薦。我說自然,他誇你都快把你誇飛了,為了他這陣口水,也該給他個好點的念想。況且這般還能讓他給我們安排更盡心。

自下所有要求,都稱照辦,還又贊我體恤下吏,要求的都是些簡單的事情。我本不是什麼士家公子,從小就是有地方就睡,有東西就吃。我所要求的亦不過是給我條船,累了也能歇息的那種;我需巡視一遍昆明池,說不準還要順著水道到處轉轉,看看一路風景,皇上來了,也能幫著引導。這後面的自然是冠冕堂皇的話,不過這一圈轉下來,看到好看的地方自然會記住,到時候稟報給我那位義父陛下也算我盡了心了。

他問我要不要豫章大船,我說不要。其實我不知道豫章大船是什麼,但是聽得一個大字就覺得不妥當。只為我們兩個人,最多算上後面的十來個人,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還是銀鈴指著水邊停的一艘挺漂亮的游舫,問道此舟可否,那人立刻便說,既然越侯夫人看中,自然可以。

隨即命下人趕緊收拾歸置,只聽此人口中不停指揮催促,亦不消片刻,船上一應物事乃至船工庖廚皆備。

我上船前,特意轉頭又確證了他的名字,道聲辛苦。

估計他應該很開心。

船不大也不小,略寬於常見江水之中行舟,最妙在於船頭船尾都起有三層的樓台,樓台之間有天橋相連,實乃攜妻觀景佳處。此船寬闊,雖然速度不快,在水面上卻甚是平穩,倒是適合晚上歇息。

我讓那些隨行精騎和侍女們都跟上來,自己尋歇息處,亦可隨意觀景。看著眾人頗是開心領命,便命庖廚生火做些東西來吃,自然這個是最要緊的,不過,我說起來似乎並非這樣。

下令船工開船,我也不知道什麼路線,只讓他們帶我們繞池隨便轉轉,選些景緻來看。

而我自然在上面與我的銀鈴攜手看著身邊種種,上看迢迢星漢,下看無邊夜色。隨著岸邊燈火的逐漸遠去,銀鈴心情也就越發輕鬆起來。

豫章觀頂上忽然亮了起來,眼見著閃出了明亮的火光,將原本昏黑的昆明池立時耀出粼粼紅光。風不時吹過,深邃的昆明池蕩漾起一道詭秘的光暈,悠悠地將我們所有人連同船一起包裹其中。彷彿這池中有著什麼秘密,不想讓我們得知,而將我們圈在其內,拒在其外。

為什麼那個地方叫豫章觀呢?我皺著眉頭看著那團跳躍的火焰問道。

你是討厭隨侯吧?

這你都能猜道?

父親和我提到了你打算回越國的軍隊部署,而且我也知道你以前和袁術有些交惡,故而能猜到。為何叫豫章觀我不清楚,可能還得問佩姐姐。不過說到這裡,我倒真有些事情要問你,其實我真的沒有想到謝沐。但是聽父親複述完你的話,又覺得有些道理。如果互換立場,你很可能如此安排。不過可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此冒險的,尤其一旦攻擊失利,這支遠來之師糧草這些如何籌措。

一搶我們的糧倉官庫,二趁秋收之期而來。所以攻擊時顧忌會比較小,防守起來也不難,總之就是冒險,但是這個險值得冒,否則徒勞無功還勞命傷財,這種事情我不會做。

子睿之謀頗有靈性。可我當年教你孫子兵法,你卻為何總也記不完全。

這種東西何能死記硬背,知其究竟便行了,我倒恨不能盡數忘卻,如此才能活用於心,亦可免枝枝節節干擾。

聽來有理,據說當年霍公去病便從不讀兵書,那你為何用計總是過險?

鈴兒啊,你當對方都是笨蛋么?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我不信對方都是笨蛋,按道理設計,別人也能想到,自會提防。當我設身處地地考慮對方如何想,對方如何動,便感到按兵書而出的很多計策都是平庸之極的。這時,對手甚至我自己有時想都不敢想的計策才成了妙計巧計。不能為他人所慮,才是最安全的。韓大將軍背水列陣,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皆是置身死地的計策,可都要比為夫要險得多……不過鈴兒從不用險,可也是一直打勝仗啊!而且打的勝仗可比我多多了。

我兵比對方多,將比對方強,糧也比對方足,武器遠較對方精良,這種仗輸了才怪,贏了完全不稀奇。

為夫不如你穩。如果碰上是讓我打上你所有的仗,我真吃不準能否全勝。

子睿竟如此謙虛,咦,那個莫非是石鯨么?

船的右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個長長的魚一樣的石頭,在火光中露出紅白色的光芒,不過這條魚的樣子有些奇怪,像是一條鱸魚拍扁了刮背鰭,翻轉了尾巴的樣子。聽銀鈴說,這是一種巨大的海里的魚,孝武皇帝時候就雕刻在此處了。(注一)

我確實是個無知的人,我從沒有聽過什麼叫鯨。金倒是清楚很多,尤其是忽然發現船上很多雕飾物品都是泛著這種光。

銀鈴似乎也注意到了,伊人立刻忘卻了水裡那位,開始到處尋找觀看著各種雕刻的紋飾,和散落各處的飾物。一個個看過,兼而品評,不亦樂乎。這個我又不感興趣,尤其是伊人說出一個個我聞所未聞的名字的時候。不過,既然銀鈴如此有興趣,我就自然帶著笑,跟著她聲聲驚訝聲,加幾句:怎麼了?是么?哦,原來如此,確實有意思等等。

我的名字誰起的?當銀鈴發現船後有兩個相對而立「我」的紋飾並笑出來後,我難得問了句非口水話。

父親提過,當日獄中不敢與你起名,怕一旦泄密為人所害。既然讓你姓謝,你自成一族之始。父親和幾位朋友商議,令尊……我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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