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凰來儀

『題註:《尚書·益稷》:簫韶九成,鳳凰(古書中作皇)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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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著了,卻似乎一直在做噩夢。

這就是最令人討厭的,其實平日我很少做夢。甚至曾問銀鈴怎麼回事,她說我腦袋裡沒有什麼彎彎繞子,所以好睡著,也不做夢。

我自己形容自己的睡覺方法就是一閉眼一睜眼,又是新的一天。

別人形容我睡覺方法就是腦袋一沾枕頭,鼾聲就起,什麼時候鼾聲停,什麼時候是新的一天。

可做做美夢也就算了,噩夢就是令人憎惡的了。

我總是能夢見在坑邊看到虎呼出的白氣,而且那隻巨虎總會忽然跳出,而我卻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只能聽得旁邊銀鈴的驚恐之聲,卻毫無辦法;抑或是我護住銀鈴在身後,卻被五隻虎圍在牆邊,彷彿隨時都會衝上來,我卻手無寸鐵;又或者撮合秋鸞和張林,卻突然冒出個黃怡和我站在一起,還被銀鈴誤解,說我花心,佩姐姐又該傷心了,她也哭了,我自然慌了神不停解釋還得哄她釋懷。

有時還會把前兩天的事情不停走幾遍,這就更令人心虛了。每次都得下虎坑,要說這種事情,再放我眼前我決計不做了。可惜,到時候還是莫名其妙的就下去了。每次殺完兩虎,都知道後面一虎要偷襲我,便要殺這虎,卻忽然眼前找不到這隻虎。結果無計可施要上去的時候,就會忽然被抓傷,腿上還真實實在在感受到了疼痛。

還會夢到仲道兄吐血,而且是一次次地吐。當他朝我身邊噴了不知多少次血後,我終於忍不住了,我沒有按照那日的話來說,而是說了一句,你還有完沒完!

接著彷彿情景到了第二日,子實又會把所有人彙報的事情向我匯總又是一遍遍,什麼何處苑何處田獵場有人私自墾荒;多少船隻破爛不堪,不能航行;哪處河道淤塞等等,更是不勝其煩。

忽然又轉到了宣旨那日情景,沖著一干人一輪輪發號施令,一次比一次氣急敗壞,那套詞一遍遍說過,一番番說過後轉頭,卻全看到了銀鈴。

於是我知道我還在做夢。

我忽然感覺自己驚醒了,背後全是冷汗,似乎燒退了,身子輕生了不少,就是還有些暈乎乎的。

立刻翻身起來,耳邊彷彿響起銀鈴的聲音,你慢點。

看著下面人多了不少,很多都是官吏打扮,應該是現在特殊情況下,子實兄安排來隨時聽候我號令的,很多人並不認識。人叢中,卻看到宋在門口附近,我招手讓他過來。看見手邊儘是一些堆好的竹簡,想著應該是給我看的。隨手抄起一個,指著門外方向:你去趟長安,問問仲道兄,按各種禮制我們需如何布置,皇上快來了,無論準備或準備不及,都得儘力,辦成是他的,辦不成是牢里那幾個的。辦完,你把他說的抄錄命人送來。然後你自己有什麼事情自己去辦,這邊暫時不需要你了。

可有上林苑農官在此?

卑職在。

速速核查苑內所有耕種土地,有人沒人的,在哪裡,多少,誰種的都給我確實了,辦完即刻報來。但有隱瞞不報,數目不對的,你自己心中有數!

下面有司池沼水監者?

卑官暫帶其職。

所有船隻濯洗一遍,儀仗給我備齊,不夠去京兆尹那裡給我借,就說我說的!他不給,就來報我。河道淤塞處趕緊挖開些,要確保能行船,若讓皇上不開心,你要掉腦袋的!

這一番幾近惡狠狠的把夢裡已經布置過的再挨個布置了一遍,語氣更是兇惡,算是發泄夢魘於我的種種,不一會兒,就把眾人全部打發走了。其實似乎我在宣完聖旨後好像已經安排過,這次算是更加確實了各人的職責以及辦成辦不成的後果。

眼前再無一人,想起秋鸞提及的溫泉,便想找去洗個澡,現在身上這番汗濕的確實不舒服。這腿上的疤泡掉重結就是,還是讓身子趕緊舒服起來為好。

站起身來,回過頭卻又看見了銀鈴。

我立刻泄了氣。

我居然還在做夢!

耳朵上忽然感到了真實的痛:什麼叫還在做夢?

啊,啊,鬆手啊!夫人,我錯了。

你錯哪了?

你說錯哪就錯哪了。

伊人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拉著我坐下,替我披上被子。

你怎麼來了?

旋即耳朵上痛覺又起:什麼意思,我不能來?

能能,只是夫君未想到而已。

子實沒告訴你么?據說你剛走,父親的信就到了。信中說很可能要再進貢點錢給皇上,我們可以不出,從父親那裡出,但是得派人來走個過場。張老爺子連夜趕緊把信快馬加急轉給了我。我那時還在譚中,想著張老爺子不適合來,徐大人給你帶來了,波將軍,韓將軍更不能來。現在和北面鮮卑人正開戰,北海也不便派來。田緘、張華等人雖然辦事利落可靠,卻位卑官輕,未免不尊。想來想去,也就我這個越國平國夫人能來,當然我還是帶錢過來了,父親那邊戰事不斷,花銷也大。所以接信當天我就出發,事情我交待給了烈牙,郭旭,都沒有回廣信,直接修書回來讓人提了錢,在謝沐和我碰頭。這一番坐車晝夜兼程,換了不知多少匹馬,還好一路沒有碰上雨雪天氣,還算順利。結果,你剛去上林苑我就趕到了洛陽,又沒有碰上。也不好追去,只能就跟著父親母親皇上他們一起出發了。子實真的沒有告訴你嗎?

門那邊有響動,子實正好進門,看著我們,忽然笑道:子睿,我就說你該弄兩個碗罩耳朵上。

子實只說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等著我,並未說你來。

銀鈴姐,弟還有軍務,先告退。此人立刻覺得事情不妙,遛得甚快。不過他那句到替我脫了困,耳朵立刻獲得自由,只可惜,它們不能先行撤離危險之地。

門再次被關上,銀鈴卻嘆了口氣:你每次在洛陽待上一陣,就會變一點,也不知道好是不好,不過你終究還得來洛陽主政,也只能這樣了。

我又把她攬於懷中,她捂了一下鼻子,以手為扇,笑道:子睿真臭。但是卻沒有任何離開的意思。

我拉著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中心,大小確實差得太大了,不禁輕輕捏著,不願放下。

我真想和你,還有佩兒到一個山野林地隱居下來。我做不得大隱,卻還能做做小隱吧,打打獵,和你們共度一生。哪怕粗茶淡飯,也要比在這錦衣美食要舒服好多。

我不該提打獵這個事情,剛提到,我的耳朵又遭難了。

你是不是打算拋下我們了,居然敢跳虎坑,你當真渾掉了。就是得了你在虎坑裡受傷的這個消息,父親大發雷霆,母親差點嚇暈過去。各諸侯大臣聽到都一片嘩然,皇上倒是挺讚賞你的,還准我先過來,我晝夜馬車沒停,今早才到,睡都沒睡著。幸得說只是皮外傷,還說傷口已經結疤,否則我真不知道怎麼辦。不就是因為你這個小東……壞蛋,不過剛才看你那一番指揮若定,頭頭是道,我卻在想,你是不是要用什麼計策,卻行苦肉之舉。

說實話,其實沒有。我讓他們報就說我替皇上與虎謀皮了,但自然不是了,不過你得幫我在父親母親那裡說些好話。這跳虎坑謀皮之事,其實也就為父母,你和佩兒可能。

為我們也不許!

知道了知道了,別這麼凶,你們不在,我想你們可想得緊,別一來便對夫君這麼凶。

啊,凶一凶就不給了!是不是不打算要了!

伊人忽然開始撒起嬌來,說來也是我說讓她隨時撒的。我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因為她撒了嬌其實就意味著原諒了我。

當然心情好起來,不僅因為這個。

可能是因為小時候一起長大,只有現在當伊人撒嬌的時候,才能感覺到自己確實是夫君的感覺,銀鈴也不再有姐姐的那種味道。她需要我的呵護,我的勸哄,滿足其夫君道貌岸然的大丈夫情結,這才是我作為一個夫君所需要的。銀鈴似乎可能也感覺到了,抑或她在撒嬌上確實有天賦。不過伊人不應該一邊撒著,一邊還不放開我的耳朵。

我只得指指自己的耳朵,她卻嘟著嘴:揪著好玩么,子睿都這麼大了,還記得那個襁褓里的小肉球。現在腮幫子沒得揪了,只好揪揪耳朵了,連這個要求都都不給了……好可憐呦!

我真沒有覺著這個貌似看著房頂的少女有多可憐,倒覺得我的耳朵很可憐。

伊人忽然悠悠嘆口氣:鈴佩皆山野之女,不羨當世浮華之風,不慕時下奢糜之氣,粗衣布衫,粗茶淡飯即可。什麼虎皮貂皮,山珍海味我們都不稀罕,只要有你便行了;只是子睿尚需得在朝堂之上,我們便隨你過一陣好日子了。伊人言畢朝我笑笑,手終於從耳朵上放下,摸了摸我的臉頰。

我在來這裡的路上給你們寫信了,不過可能你得回越國才能看見。

不然,我在洛陽收到了你的信。那送信的也算機靈,聽得驛站人說我來了,拔轉馬就進洛陽送到趙公府了,這便少了他一路往交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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