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上林苑

眼前的上林苑,就彷彿孝武皇帝駕崩後,再沒有人來過,也再沒有人管過一樣,荒涼破敗,毫無生氣。路邊竟有無人過問的碎瓦殘磚,夕陽西下,一座座低矮山包猶如一個個墓冢,有時會有一陣風吹過,再掀起一些枯葉碎草,堂堂上林苑就更像一個無人拜祭無人看顧的凄涼墳場了。

可宋的那一句幾近危言聳聽的話讓我片刻後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子實聽到了宋的輕聲言語,也彷彿發現了這邊有一個「高」人,很是禮貌地找宋攀談了起來,聲音卻壓得很低。

他們本就在荊州認識,此時更是不消片刻便成了好朋友,看著子實兄說到一半舉起拳頭輕砸了一下宋的肩頭就知道,就如我踹人屁股一腳一樣。

不過,我這邊越想越心驚,顧不得和他們說話了。

我疾步便往仲道兄那裡走去,他也在正放眼看著籠罩一片殘陽血色中的上林苑,一臉不可思議。

我盡量擺出平靜樣子地招呼他到旁邊僻靜處,心情卻有些沉痛地說道:「仲道兄見恕,恐怕這次我帶你來是害了你。」

心中立刻閃過一念,湊到他的耳邊:「這次兄弟對不起您,還請兄長趕緊重病不起吧!」

他轉臉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他的眼睛盯著我眼睛片刻,又在四周掃視了一圈,消瘦蒼白卻又沉靜安詳的面龐逐漸露出一絲笑容。忽然,眉頭一皺,竟真的吐了口血!

「博士祭酒大人吐血了!」我「驚惶失措」道:「快來人!」

人群有些混亂,上林苑令立刻趕過來問個究竟。仲道兄嘴角邊還流著血,手卻捂著胸口說,「在下一直有些肺疾,這一路顛簸,怕是複發了。」

「這卻如何是好?」我「慌裡慌張」地詢問。

「風雲侯莫急。」上林苑令看來也認識我,「雖然此處也有醫官,然此處東北不遠便是長安,立刻將博士祭酒大人送長安去醫治調養可能會更好。」

「那便多謝了,還未請教苑令的名字?」

仲道兄和小蔡琰都被我送去了長安,此處不適合他們了。

稍微安頓了一下,待得眾人被安排好住處,我就一個人出來在衰草枯林里騎馬遊盪。

我這般緘默不語,獨自出去,自然會有聰明人一起騎馬找出來。上林苑南北皆山,中間為平地,只間或點綴一些小山包和土坡,其間縱馬倒也方便。想起銀鈴那首曲子中的「何處草肥可縱馬」,可惜只有些衰草伴我左右。

子實第一個搶上前來,先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什麼其他人在附近。

「你別擔心,我有旨意。」他平靜地和我說:「剛才博士祭酒大人是你讓他如此的吧?」

我點點頭,卻為他前一句後背涼透。

「主公心思真快,玉東很是佩服。驃騎將軍一看,就和我說被子睿看出來了。」他的做派倒真有點像仲道兄了,人就是這麼學壞的。其實,如果不是他那句話,我還未必能醒過來。

「我看他慌的樣子就知道他假的。除非銀鈴姐病了,或者銀鈴姐出什麼事情了。呃,我隨便舉個例子,別瞪我。那種情況下,他才可能慌,其它情況下,就是前面有前軍萬馬,他就是再急也不會慌。」

「不過仲道兄何以來得一口血,那口血確實太真了。往年在下也曾有肺癆,也需長咳一陣才能吐些血絲。他看著確實有肺疾,卻不知道他何以能如此。」看來宋也想學習一下仲道兄先進的吐血本領,若是平時聽了定會說些玩笑打擊之辭,加之踹上一腳。此刻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出來,只能笑著搖搖頭,心下卻稍微鬆動些。

「也許是咬破舌頭吧?」子實忽然長嘆一口氣:「你專門問他名字幹嗎?別想著保人了,這事和你我都無關,我的奏摺已經命人送去了。怕聖旨很快就會下了,我帶三百羽林騎其實就是為了這個。」

「這個是誰的主意,是我父親的?我那瑾妹妹為何上元節趕回來,第二天我便過來了。為她護衛的隊伍里恐怕有另外重要的人吧。」

「這個事情,你別怪伯父,是老師和魏公一起定的。讓你來是……」

「我是三位長輩的一個棋子。」心下立時又緊了起來,不由得嘆口氣,卻難抒胸中一股難言憤懣之氣,「他們看來要非要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你是四大輔政卿之一,但是朝內對其它三個人都有敬畏之心,卻不當你是一回事情。他們這麼做也想讓你立威吧!好以後不會有人肆無忌憚與你作對。你替孟德扛那件事情,市井小民,下人奴婢說不定以為然,但所有朝內的大臣們個個心知肚明,知道你沒有那麼狠!愚兄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無論身處何位,待人接物卻都是一般心思。昔年你已經是風雲侯,我卻只是個城門校尉時,你對我如此;你被罷官離開我們時,亦是如此;時至今日,你依然如此。你能為救子玉帶著人去劫黃門寺大牢,你能為益州老百姓折旗焚麾,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朝廷里可不是如我們襄陽書院那樣的,不是所有官吏都是我們這樣的。你明白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謝子睿是何種人的!你明白么?那天早上我提出和你打一場,就是想好好和你散散心,你明白么!因為我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些事情。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可是,你要明白!你在這樣一個位置上,必須讓別人敬畏你,讓別人怕你,必須這樣!」

子實兄擲槍於地,他的心情也有些糟糕:「這次是個契機。因為你在越國理過一段政事,這次你狠一些,也能讓別人相信。過兩日,聖旨便應該到了。宣了旨,你就得照辦,還得做出是你奏告的樣子。我可以替你去辦那些臟活,但是這件事情,到皇上眾臣面前,得你去回覆,你明白么?這個遊戲規則不是你定的,但你必須玩下去,因為你還活著!」

我沒有說話,看著他,又看看宋,他沖我點點頭。我又看回了子實,帶上了一絲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微笑,也點點頭。

忽然聽到一聲虎嘯,我們三個人的馬似乎都受到了驚動。子實手快,一把拉住宋的馬,避免他被掀了下去。我卻有些走神,真的差點被掀翻,幸得腿有夾力,手上也有些氣力,這才好容易兜住馬。

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一處院外,那吼聲便從此中來。一個老卒模樣的人趕緊跑過來,向我們致禮說:正在喂虎,虎爭食中,故而吼叫,驚擾了大人的馬,恕罪恕罪。

我們自然說無妨,都下了馬,便要進去觀看。我從未見過老虎,去北面一圈,這種吼叫彷彿聽過,活的老虎卻一直沒有見過。他們應該和我差不多,說不準連虎的叫聲都沒有聽過。

那老卒便給我介紹,養著大部分獅虎之類的地方在建章宮那裡(注一)。這裡只有三頭,還是才從建章宮運來,說是這次要給皇上看的。

旋即來到虎圈。四周有觀台,平地挖下一個兩丈多深,四十丈方圓的大圓坑。此刻三隻黃黑相間斑紋的巨獸便呈現眼前,其中一虎較其它二虎為壯,兀自吃著圈中盤中之肉,其它二虎在旁側轉圈,低聲嘶吼,卻不近前。坑外,有數位健壯強漢,手持七八丈長的竹竿,其上有一繩圈,隨便吆喝坑中猛獸,似乎只是防備其中生變。有幾人還互相說笑,還有的則看向我們這邊。

這時又一人走來,用個差不多長的一根前端帶鉤的竹竿,挑了一大塊生肉,伸到圈中扔了下去。

外圈一虎忽然要搶上前欲搶些食物,中間那虎沖著它便是一陣狂吼,也往前沖了兩步,立刻震懾住此虎。第三隻虎卻自始至終未敢稍動,只是看著中間。

宋似乎被這聲嚇了一下,呃地吸了口涼氣,竟咳出聲來。子實笑他膽小,隨口問了問,這些虎會耍什麼把戲么?

那老卒思考了一陣說:好多年沒有做過什麼,倒是先帝時候,有幾個軍旅中的黨人被丟進去,讓他們搏虎,若得活命便寬恕他們,結果都沒了命。

竟有這等事?

那老卒不知我的意味,不顧子實開始扯起建章宮虎園還有些什麼猛獸,卻和我說起典故來:當年孝武皇帝亦曾命李廣之孫李禹入籠搏虎,李禹本來身上還有一根繩索,可以隨時讓人拉他上去,李禹竟以劍自斷繩索,那時這裡可是十幾隻老虎,上嘉其勇,乃命人將其救出。可那李禹是條硬漢子,竟大罵孝武皇帝是昏君,以人搏獸為樂,然後以劍自刎了。(注二)

這時,中間那隻老虎似乎吃完了,心滿意足地踱回邊角,兀自嚼著什麼,還用爪子抓了抓耳邊和嘴邊。剛才欲衝上來的那隻老虎這時才上來慢慢享用,第三隻依然在邊角眼睛盯著肉盤,仍不敢造次。

所有人一陣驚呼,卻不是因為老虎作亂,而是我跳了下去。三隻老虎都前腿立了起來,看著我的方向。

那隻吃飽的,忽然又低下頭去。上面的人開始喊,你不要命了,你幹嗎的?

這位是平安風雲侯。聲音卻是從身後幾尺處傳來。

你幹嗎跟下來?

還問我,你下來幹嘛?

你不要命了?

這話該我問你!

那邊角一虎許是餓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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