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四十三章 銀鈴歸來

臘月的第一天,銀鈴在北海的護衛下回來了。當著到場的下面人,我沒有什麼過分的行為,場面上接著也只是牽著她的手,只是不時手上用點小勁示意,很快她便會捏回來,然後斜目相視而笑。

場面上大家打個招呼,談談情況,一切平定,軍隊大部分還駐紮在南海,一個叫商升,或者桑椹什麼的在那裡領頭駐紮,還有一些個叫綠鶴〔商升、呂合,都是史實人物,下同——作者注〕、青狼(秦狼)以及張牙(張雅)舞爪和大蔥蘸醬(詹疆)。說實話,這幹人的名字都不咋的。

眾人應景而來,知趣而去,只有幾個便裝的兵丁跟著。連老四也早早告了聲罪說是回去見夫人了,也不知道弟妹什麼時候遷來的,怕是小南做的主,也沒告訴我。不過我沒有什麼興趣查究這種事情,只是捶了他一拳,讓他趕緊回家。

我穿便裝而來,她著便裝而歸,正好作一對平常小夫妻行走於街坊之間,路邊亦沒什麼熟人,則其趣頗多也。

那一日正值入臘,街面上不宜行車,倒不是此地一貫下雨道路坑坑窪窪,偏巧這幾日老天爺難得消停,能給看看日頭模樣;只是入臘各家祭祀,這三十天,各家前一月早早算好吉日,便和襄陽一般毛病,即日起便張羅每年那幾番燒錢的勞什,一路牆邊道前常見灰燼殘香,逢上住戶跪地禱祝,我和銀鈴便一如尋常行人般繞路而行。今早出來得早,不知道家中今日是什麼景象。其實前幾日也沒在家多呆,只知道母親和郭佩加上幾個小的和納蘭、霍蘭領著一堆下人忙得厲害,甚而納顏也經常扛著一座山一樣的東西,從成袋木炭到米、面、肉,從一群忙碌但還是停下來目瞪口呆的人中間走過,他一定很消受這種近乎敬仰的注目,因為當大家提起這個事情,他總是一付故意不以為然的樣子,但時常會揚起眉毛偷笑。

在回家之前,除了談一些那種事情,也是會提到公事的,拐過一個路口,已能看見宮城門,眼見路上行人寥寥,我便想問一個前幾日就想問的問題,不過銀鈴先問了話:「祝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華容看過了,他說沒有性命之憂,可是身體髮膚之上遍布瘀痕,內臟之間皆有暗傷,血氣虛虧,脈象微滑,可能需將養很久。這位祝小姐如何傷成這樣?」

「此事回去再講。」說此話時銀鈴做賊般瞅瞅後面,忽然躥上來就撲到我的懷裡還親了我一口,「我好想你,子睿。」

忽然平地里不知何處一聲咳嗽,嚇得懷中的嬌俏,如泥鰍般又溜了開去,距我三尺處站定,眼睛四下搜尋,便在此前,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時我才恍然醒悟,也不管這聲咳嗽究竟來自何處何人,只管將她攬於懷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銀鈴,我好想你!」

懷中的小賊依然四處探頭觀望,確信沒有旁觀的人,才看著我,忽然笑了,又親了我臉頰一口,嘟著嘴:「有多想?」

「想得除了你,我什麼都想不到。」我忽然苦笑了一聲,她能明白,抿著嘴,低著頭,還是笑了。

「你怎麼沒去打?」我趕緊找到一件公事來填過這段話:「韓暹沒把我的命令傳給你么?」

「當然傳到我手上來了,要不然我怎麼能給他那件甲……他定是穿著那甲回來的,你見過了,嗯,果然如此,真是個坦蕩外露得很的老兄,那甲是以前南越趙家一個王爺的,散在民間,被番禺外一個小毛賊頭得到了,我平了他的水寨,活抓了他,便得了這甲,正趕上韓暹送信來,看著身量合適,便賞給了他,他開心極了。那甲做得不僅漂亮,而且結實得緊,否則,那賊頭怎麼逃得過破六韓烈牙的箭,還能被我活捉。」銀鈴把話岔遠了一些,但是說這話的時候卻還是四處瞄著,顯然是正事之前的鋪墊,半晌才開始說些正經話:「說出來也不打緊,我認為此事還是暫緩吧,其地易奪,其亂難平,還是從長計議吧,這渡海作戰,花用太大,時間稍長,小小南海便定然支不起,即便一旦平復,若人心不服,其後不斷起事便會讓我們疲於應付於瘴毒蚊蠅與山間亂民之間,征討一次,這仇恨就埋下了,其後二三更迭,這民心就更難收服。況且……我想,這裡面有外人在搗亂,否則何以這桿匪賊起亂事之時,盡選是最近,而且決計不會如此博羅揭陽等幾地匪徒相隔數百里,卻能遙相呼應,攻其一,則側背臨敵。若非我越人作戰勇武,加之烈牙無人能當,箭誅了十數個敵酋頭目,使我筆尖一揮便能遇城破城,遇敵殲敵;就憑我們越人區區八千,無後方糧草供給,根本不可能一月之內平了南海,所以,老公把烈牙送來真是太好了。」她又圍上了我的脖子,親了我一口。而我點點頭,告訴她,我們也發現了這裡的叛亂勾結的問題,顯然這個是交州之事最令人頭疼的。

「你想趕緊平么?」銀鈴繼續不斷四下張望。

「我怕自己平不利索,定又會有人挑唆嘩變,但我相信你能。呵呵……」她傻笑一番,只管看著我,換作這回我四處張望:「波才和我意見一致,我們不動或許更好,但是我確實想借著你這股勢把日南,九真一古腦給平了。我查過各種方誌,日南,九真的南越之人曾受我漢循吏恩惠,亦曾受我漢酷吏所欺迫,加之民情驃悍,斷然制之,勢必桀驁難馴,日後恐有所反覆。但以夫人之能,應可一舉平息亂事,收復南兩郡之民心。而同時,我卻在廣信按兵不動,與賊相安無事,這樣明年開春,臨近合浦、鬱林那些散雜亂軍定會軍心浮動。」

「你把你夫人當神啦?什麼都能給你解決?不過你如何得知明年這干亂軍會軍心浮動?」伊人不再張望,只是笑著看著我。

「我問過波才他們,真正種地的如果開春的時候不種地,那心急火燎地不知道該幹什麼好;一旦誤了農時,心裡就一直懸著,不知道該干怎麼好。這干賊軍,縱有外人挑唆,終究是些種田的老實農人,我想,到時候再發一紙招安文書,這幹人還不亂了散夥的就有問題了。鬱林、合浦的幾支我都盯著呢,一丁點都沒有動他們。這回我等的起了。」

「這回現的挺聰明的嗎?不過你碰上漁民造反怎麼辦?」這人斜眇我,必然一肚子壞水,不過我早想好了,因為我早就是一肚子壞水了:「越人自古便以舟為馬,以船作車,麻煩他們吧?順便把朱崖也收回來。」我撓了撓腦袋,我知道有人會去那裡一起撓,而且不僅有撓。

「不過,你也許錯了。」銀鈴忽然正色看著我說道:「或許鬱林可遂君願,但合浦……」

「如何?」我抓過繼續作惡的小蹄子,向前一步。

「合浦地處遠南,其四季皆夏,溫熱多雨,植死木而能成林,縱稻穀不生,其薯蕷也可活人,恐那裡農人不會如子睿之想。」銀鈴忽然停了下來想了想:「不過現在不動還是對的。」

「那就行了。」我呵呵一笑,我是個懶人,銀鈴來了,我就懶得想這些麻煩事了,但是有些不算麻煩的事情還是得我掛著,不過從銀鈴後來地表現,似乎還真是一件麻煩事。

「張何這個人怎麼樣?」

「此地不是說這等事的時候,夫君魯莽。天看著又要下雨了似的,快回家。」終於說到銀鈴發嗔,我自然立刻乖乖在後面跟著,不過她很快又挽了過來,「帶路。」

那天晚上果然又下雨了,這裡的老天爺還真有這份閑心,但事情的重點不是外面的冷雨霏霏,也和老天爺沒什麼關係,而在堂內的我的尷尬。一個人如果有兩個老婆,而且都很漂亮聰明,滿腹經綸,通情達理。應該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我卻感覺很難感受。而且場面上如果還有一個情緒頗好的幸福母親的話,情況可能會更加糟糕。

母親坐著主席,自然離桌上的盛羹的鬲最遠,我坐次席也夠不著,而我的兩位妻子則正好都靠在這個熱騰騰的傢伙邊上,再下面的則是小傢伙們,所以,在這樣的一張大桌上,母親很自然的抬起了手,緊張得我趕緊伸過手準備接過碗,卻聽母親幸福地擺擺手,笑著說:「媳婦啊,幫娘盛一碗羹。」

於是,我試圖一直避免的情況出現了;雖然明知道這不可能,但我還是奢望,現在已然失敗:因為我有兩個夫人,那麼這一聲媳婦叫得是誰?這件事,我,銀鈴郭佩,甚至可能包括母親自己可能都沒弄清楚。

而場面上正如我所想,兩位坐在我的下手,本都在埋頭吃飯的女子都應了聲,然後都遲疑的看著對方,我從沒有看見過銀鈴曾有過如此迷茫的眼神,這更讓我歉疚而心疼,最終銀鈴在右手接過母親的碗,端在鬲前,佩兒持勺滿好,再接過碗,而銀鈴接過勺,放勺,佩兒遞碗輕放母親面前,二人再次對視一起說了聲:「母親請慢用。」

兩個女子都謹小慎微地在旁照應,我卻在心痛,一種愧疚瀰漫在心間。母親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品了一口羹,誇獎了一番,卻問銀鈴道:「媳婦兒,是你做的。」

「呃,不是不是,是佩姐姐做的。」銀鈴趕緊抬頭說道。

「啊,我佩兒媳婦的手藝真好。」母親一邊品味,一邊讚歎道:「子睿吾兒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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