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二十章 崖上重逢

進入吳郡那日,天已放晴,隨著將臨仲夏的日頭高懸,未及正午已是非常熱了。映入眼帘皆是青翠之色,哪怕是牆頭叢生的蒿草,也有那份浸透雨露噴薄而綠的清新,更有柳樹隨風飄搖兼之蟬叫,好不紛繁熱鬧。

可是除了這些,整個城卻還是顯得死氣沉沉的。

我立刻明白出事了,這種時節街面上能看到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士兵是決計不應該的,偶爾出現的普通行人看我時眼神的驚慌失措加之四處躲避也更讓我確信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依然是藉著所謂平安風雲侯的名字又或名聲,我在最短的時間內見到了我想見的所有人,雖然實際上,我已只是一個庶民而已了。不過,這個庶民自己不這麼認為,其他人也和這個庶民的看法一致。不過這個庶民看著確實已經和以前的那個平安風雲侯差了很多,至少他的兩個故人都需要在他的臉上好好辨認一番才能展開眉頭了。

「不要這麼看著我,我淋了半個月的雨了,馬在爛泥堆里也踏了十幾天了,衣服都霉了。」庶民拉了拉自己依然有些濕漉漉的衣領,轉動了脖子,顯出不是很舒適的表情,無奈地看著旁邊兩種都帶著惡趣味的眼神。

「那你也不要看我,我的衣服你肯定不能穿啊。」胖子故作嗔怒狀,嘴角卻掛著笑意。

「也別看我,我的也不行啊。」年紀稍小些的已經抑制不住,直接笑了出來。

「我馬上稍微洗涮一下,你們隨便找件大褂給我先將就著套上就是了。」我忽然頓了一下,臉色嚴峻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胖一些的青年隨即明白過來,臉色立刻嚴肅起來,算是相當直白地說:「嚴白虎,王郎這十幾個頭頭全部被我們……」

手隨即作了個往下切的動作,接著說:「十九日夜裡做的。」

「我的主意,我猜智哥你會有些難受……但你要知道,開始我有多危險。」年少一些的想要做解釋,甚而感到自己有些委屈的樣子,但我立刻能明白怎麼回事,對此,我也能理解。

「不用了,我知道,你該做……你該這麼做,要不然不行。」我斷斷續續地點點頭,後來也沒再說什麼話,只管聽他們把整個事情告訴我。

那時,銀鈴還是「姐姐」。

盛斌留在這裡的時候,手上能調動的只有幾千兵馬,而嚴白虎、王郎等人每個人都還有萬餘的部眾,待得姐姐、管亥、葉劍他們一走,盛斌的局勢立刻就相當嚴峻起來。幸得他們確實沒有把握扛住我們的反撲,而且,姐姐很早派人就在各支土匪山賊中間散布各種謠言,便是要讓這些人內部也有嫌隙,不能全力對付我們。

還有一條讓所有人無法動手的現實理由,那便是姐姐帶走了大量的糧食、箭支、武器輜重等物品。一旦有人敢於犯事,光這每日消耗物事各方面,便誰都支持不下幾日。即使成功,我們一旦回來,他們便幾乎只能餓著肚子用隨地撿的棍棒和我們較量。最漂亮的便是姐姐還把糧食都屯在了吳郡邊上的關隘裡面,每五日往吳郡運送供給軍隊日常的糧食,這般處置,她便認定此地出不了什麼事情。

但和一群那樣的人在一起,便如和一群惡狼在一起過日子,有東西他們會吃東西,不去管你;但他們餓了,還是會咬你的。一開始,盛斌便明白和他在一起共事的這群人沒什麼好鳥。

所以,雖然姐姐為盛斌規劃好了一切,但是盛斌還是開始了他自己的計畫。他一邊請鄰近的楊、閻兩位兄長派兵前來助陣;另一方面,卻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邀請這些賊頭子來飲酒作樂,後來還和這一幫人訂好日期,這日到這家,明日到那家,然後每每酒席之上,杯觥交錯之間,故作不善飲之態,每每有個三成酒意,便裝個七成,然後便胡言亂語,卻說這個要來,那個將至,然後五成便作醉醺醺不省人事之狀,讓下人趕緊拖走,回去,便倒頭就睡。

此中竟然還有刺客,幸得每次他都帶不少衛士護侍左右,故才無恙,這樣居然吳郡內一直還相安無事。

十七日,文盛兄〔閻言,即文中所指閻兄——作者注〕率兵到,兵扎與城外十五里處,幾日皆不稍動。當夜,先在盛斌府上接風,齊邀眾人前來,那一日依舊無事。十八日,合著在王郎家,席間,斌又假意酣醉,談及幾日後,平安風雲侯便將帶兵前來,半晌,斌酒半酣而倒,閻言慌忙命人送走,還當著眾人之面狠狠數落了盛斌,卻要那幫人幫著說話,那一夜卻也無事;卻在十九日晚,行將該到嚴白虎家吃酒,當著閻言的面,盛斌不敢多飲,眾人便死勸文盛兄,文盛兄鬆了口,這席間才開始開懷暢飲,後,二人皆醺醺欲倒,被眾兵衛攙走,可當他們一回到吳郡衙門中來,二人便立時恢複常態,不再如幾日前那樣只顧睡去,命城內這幾日布置好的兵將一起殺入嚴府,城外駐軍,也一併守住城池各門出口。各地細作也趕緊散布消息,便說我已到,城內先殺幹了所有頭頭,隨後大軍便來進剿各處敢有不服之軍。未想,我的名聲還真能嚇唬住這些人眾,沒了頭的這幫烏和之眾,散的散,降的降,到我真到的時候,已基本平復。只是這幾日在吳郡中捕殺當日漏網之魚,城門只進不出,這才讓城內如此人心惶惶。

聽說,到現在只發現少了個嚴白虎的弟弟。審了幾個嚴府的親信才知道,他偏就是專門去監視閻、盛二人的。

最後通過審問各府的家臣,才發覺其實所有人都在互相監視之中,我們之所以這次這麼成功,只是當他們有主動權時,各方掣肘,故而不敢妄動;而我們一得到機會和條件就趕緊動手了。可憐這幫梟雄,也算霸道過一時,擁有過一方土地,只是這會兒,卻全歸了西了,和其他人一起擠著堆進一個坑裡。

如果認為事情就這麼簡單了,似乎就太輕描淡寫了,其實這其中光一件事就讓我覺得這事情很難了掉,因為那天晚上半個時辰內便殺了七百多個人。這個是我在私下裡問一個士兵,他告訴我的。

這件事情我沒有和他們再提起,便如我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我知道;或者他們知道我知道,但故意要裝作不知道。

我也當真當作忘了這件事情,甚而一切都沒發生,吃飯時,雖然心中想的是怎麼印象中如此老實巴交的閻兄和憨直的盛斌也會這樣,口中卻在問未謀面的嫂嫂情況,還讓哥哥帶個好,還有斌的婚姻大事最近如何等等。

一切在表面上似乎都沒有發生,只是直到兩日後,我再次南下的時候街面上依然有些蕭殺的氣氛,只有那些雜草野蒿,還是那麼青翠旺盛。

我是這幾日第一個出城的,在我出城片刻後,聽得後面一陣哄叫,我沒回頭,因為我知道是城門解禁了。

我最終決定拋開所有這些事情,因為我想他們做的應該是對的,形勢所迫,我們不做,他們也終究會做,那我們現在就更難收拾了。其實只是我太婦人之仁了而已,雖是認定此事,心中卻總是不免揣揣難安,總覺得自己在會更好一點,想著至少死的人會少一點。最後終於決定只嘲笑自己,經歷那麼多戰陣,也衝過多次頭陣了,手上沾的人血甚至快成河了,為何還要自己冒充什麼仁義,當真要讓人笑掉牙了。最終只能喟然地笑了笑,只顧望南邊的山巒深處進發,因為我的銀鈴在那裡,她一定在等著我,而現在我只想見到她而已。

既到吳郡,便不能不提春秋吳越爭霸之典,這個老師給我們講過,可惜講到中間很多精彩之處時我都在睡覺。後來醒的時候,同學們提及這一長串故事,談得津津有味,讓我深為後悔。我琢磨著這一定是老師非常喜愛的故事,因為講這些故事的時候,居然放過中間幾乎一直睡著的我。

我很喜歡最初的吳國,沒有什麼其它的緣由,便是為了王位的兄弟讓賢,明明個個賢明,卻都認定自己弟弟更出色,為讓自己弟弟登位,竟不惜自己從容赴死,這份胸襟豈是凡人能及。同學們說到此處,也不免嗟嘆。再接下來,便是在伍子胥過昭關之後的那兩個刺客事情了。〔相關故事可以參見《吳越春秋》,因此處不宜鋪開,故而略之——作者注〕

專諸之刺王僚,使闔閭封劍不用〔專諸以魚腸刺死吳王僚,也被吳王衛隊殺死,公子光入主姑蘇,即吳王闔閭,闔閭心惜專諸之義,封劍魚腸,不再使用,最終和他自己埋在一起,埋的地方據稱是蘇州虎丘的劍池之下,那裡可能還有巨闕,扁渚——作者注〕,便還算一般激烈;那要離之刺慶忌,其計出苦肉之狠,刺時二人之惺惺相惜,成時自刎當朝,皆是驚心動魄之極。終二人同藏於一處〔鴻山東嶺南麓楊梅塢,因年代久遠不可查其墓碑之跡所遺也,此幾處特別註明,供盜墓如勞拉之流參考——作者春節權作假日酬賓之笑談〕,遂成天下刺客之典。

想及此處,便想著那刺我的來,但想到此人,我便真有些無可奈何,只能拋掉這無益的煩惱,繼續行路。

不過隨後,我便喜歡上越王勾踐了,這便是我所言脊樑和經脈中的經脈之例,卧薪嘗膽,勵精圖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合著一群賢臣之能,全國齊心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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