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驟變

很多年之後,回想起這段事情來,總覺自己和黃怡只是一直在玩一場過家家的遊戲而已,只是我們玩得太投入,太真實了,真實到每一次心痛都那麼記憶深刻而痛入心扉。

其實我想與她敘話,但當時看她一臉純真歡快,甚而直接上來摸起了亦悅嘟嘟的面頰,輕聲與孩子打趣起來:「認不認識小姨啊,是不是想叫母親啊?」我也就這樣和她繼續如此這般下去了。

陪著不知何味的笑容隨她入院,眼睛盡量離開逗著閨女的她。才發現院內竟在背陰處種著一些梅花,此刻只有顯露出一絲新綠之枝,早沒有花了,地面的土上還有去年冬日落下的衰敗之瓣,蜂兒也不來了,很是落寞孤寂。院內雖乾淨整潔,卻也沒了生氣,處處透漏著一股辛酸破敗的衰竭之氣。看得心中鬱悶難解,讓我不由得轉向了她,她卻依然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新角色中而不能自拔,只管開心的逗著亦悅,眼睛偶爾落在我的身上,卻又旋即離開了。

檐下站著黃恬,我也是看到他才覺得自己沒有處於夢中,卻使得心中痛楚愈烈,年少的他顯然不能理解我們,臉上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不可思議與無奈。以至於,我沖著他笑,騰出手來打招呼時,他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也許不是他反應不過來,因為最終還是他忍不住把正事說了出來:「父親已不在了,你們為何還要如此?」

沒有人回答他,彷彿沒人說這句話。

我想,最終老人沒能開心地去,他最後也沒能等到我帶著他尚且活著卻無法出現閨女的再次歸來,歸來為說一句原諒他的話,心中怕依舊是不安吧。可黃恬說老人去的時候,雖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可臉上還帶著笑,最終可能是因為想著自己的兒女都在,自己的大女兒已有了不錯的歸宿。

他們沒有錢置辦喪禮埋葬老人。其實平時他們也不願接受這院的主人家的接濟,也不肯接受陳鷗和賀博的,一家靠著黃怡替別人織些布,縫補衣衫過活。老人還是靠著陳鷗幫著斂具棺木下了葬,可即使這樣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通知過我,讓我幫下忙。

所以我發了火,越說越激烈,為此黃怡和我吵了起來,我最終又當了一遍姐夫,當得冠冕堂皇,凄凄慘慘,這才平下所有她的話語。祭掃完時,我居然還讓他們在上面補刻上我的和黃忻的名字。

最終,我們終於讓我們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姐夫。

最終,我們也終於讓我們自己受騙,彷彿我就是她的姐夫。

我身上向來不帶什麼錢,只得從賀博那裡支點,他這小子居然要我打欠條,不過看了我的面部表情,他決定放棄,不過最終我留了張文書說我欠了多少。

把錢給她時,我多了個心眼,我把亦悅留給了她照顧幾天,這下,再給她留錢便天經地義了。我腦袋中最後的一幕是看著她懷抱小丫頭滿臉慈愛地用嘴貼向了她,而我輕輕說了句我走了,由著黃恬把我恭恭敬敬送出了門外,最後有些遲疑地喊了我一聲姐夫。

也許,我們所有人全瘋了。

如是,此情再也沒有燃起,依舊靜靜地葬在了秭歸外的山上。

當晚我就離開了,這是我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的,但當時我根本呆不下去了。我讓隨行的人歇一晚再返回,而我自己則就這般一人一騎絕塵而去。

一夜沒有停,只在路上驛站換了馬,甚而沒去找陳鷗質問,其實當時看他與我說話時談及亦悅之異樣,我該想到,要問,我早該問的,現在就讓這事隨風而逝,飄去它該去的地方。

一路,想用疾馳沖淡所有瑣思,眼睛也會四處張望,卻見滿天星斗亂抖,夾雜著各式旋轉搖曳,便似素白裙裾之邊在雪中飄舞;風迎面而來,帶著寒氣濺著微泥,便似在山上夾雜著雪吹到臉上般痛。

這番一夜雖難熬,卻終這般匆匆而過,所以當第二天早上我出現在我的府上時,著實讓剛起身的夫人吃了一驚。

「我把小壞蛋留在了秭歸她小姨家了,這下我們倆能稍微輕鬆些了。」我斜倚在門上,疲憊地帶著笑容,應該很難看。

她靜靜地上前靠著我,用手撫著我的臉,一言不發,微笑著點點頭。

那一覺我睡到日頭西斜,醒來發現枕頭濕了,卻怎麼也回憶不起做了什麼夢。花了好大一會兒才坐了起來,側耳傾聽卻聽不見亦悅的哭聲了,只覺得屋裡空蕩蕩的,就那樣懶散散地坐在榻邊,什麼也不想做,看著窗上映進來紅紅的光,把屋內的東西都燒著了,或者說都流出血了,直到最後,黑黑的一片,再也看不見。

門打開了,留下一方月光和一道倩影,她走了進來,坐到我的旁邊,輕輕把頭埋到我的懷裡,什麼也不說,而我則給她講了另外一個故事,一個在風雪山中開始,山林棧道上結束的故事。

那夜,我睡得頗不定當,她也是這樣,不時總要醒醒。原本小壞蛋不在了,我們應該睡得更好的,可這會兒,她真的不在了,也沒人鬧了,我們反倒也睡不著了。最後,我們二人計較定了,讓她在秭歸住得幾日,我們便需儘快把她接回來。

我們還互相打趣,說我們真是操心勞碌之命。

下面這幾日,我們竟無事可做。白天沒了小壞蛋的滋擾。孔明,吳越,宋謙,陳武他們竟一起去上學堂了,家裡變得更空洞了,早晨吃飯時一眾半大小子一邊把嘴塞得滿滿的,一邊還在問我這問我那,多是南部戰事,聽他們說我在明孜的民間傳說,聽著聽著好像又不像人了,心中有些酸,當面卻只能帶著笑;孔明卻除了一開始的言語致禮,沒什麼其他表示,只是最後走之前有些憂鬱地問我銀鈴姐姐什麼時候回來,當下心中更酸,當面卻只能王顧左右而言他,問他先生的情況,眼睛不期然瞥向夫人,卻對她的回望躲躲閃閃。

那個教書的就是那位不少人曾給我提及的黃庭彥先生,不便擾了他們的學業科目。所以自己得出去沒事找事做。陳哥一臉壞笑看我,說有事的時候我不在,現在春天的諸般事情忙完了,沒什麼重要事情了,我卻回來了。

聽說張嬸身體身體好了不少了,只是張叔眼睛又出了些問題了。常日里,老兩口常挽著手在院內曬著太陽,大家也挺照顧這老兩口的,諸事也都照應著。那日午後去看他們的時候,看著這番景象,我也就放心了,沒打擾院內這對以手相執,以頭相靠而昏昏睡去的老人家,悄悄地走開了,還拉開了一對正在追逐嬉戲的小孩。

葉劍也留起了小鬍子,我在衛戍所看到他時,他正在看竹簡,冒充讀書人之狀,不過看他面部表情,倒不似不懂裝懂,打完招呼,敘談幾句,就有士卒來向他報告情況,他也只得告罪離開了。

隨手拿起他的竹簡,才發覺這是最近的邸報,不知怎麼的,現在連邸報也換成竹簡了,而且似乎抄寫的官吏水準下降很快,手書還不如我。仔細看了看,最近又沒有什麼事情,儘是一些絮絮叨叨的瑣事,看竹面情況甚是無聊,就是背後總是有些發涼,有一種不知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之感。

這幾日還出了一事,我想可能日後對小孔明影響會很大,只是不知道會大到什麼程度。

襄陽這個時候正值日頭漸長,至夕陽西下,那日我已去了不少地方,念及暮鼓將鳴,便回去趕了一輛車來,把家中幾個小子接回去。因為學的學生多,陳哥又找了一個地方做書院,把原來我們的草廬給圈起來了,說是留給老師以後處理。

一路倚著馬車,很是閑適地呼吸著夕陽下暖暖帶著香味的空氣,不時和周圍熟悉的街坊鄰居打招呼,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不過我不介意,這日我整個人充滿了愜意,不願去想什麼,或許只是為了接我們家這個小成員。

就要拐彎時,我聽到牆後的地方有一個孩子哭的聲音,聲音很是熟悉,不過我不太確信,然後,陳武急切的聲音便響起來,證明了我的猜測:「小亮,別哭了,要不要三哥幫你去出氣。」

我趕忙停住車,下車走了過去,到拐角處站定住,想聽聽到底怎麼回事。

「你又搖頭,那你到底想怎麼辦么?」陳武很是無奈的聲音很快再次響起。

我站定聽了起來,原來是這日黃夫子測試各學童學識,平日里,孔明在他那個年歲的學童里總是第一,這一日卻是第二,還輸給一個女孩,孔明覺得很丟人,正賭著氣。宋謙提到這個女孩是夫子的閨女,很可能早就知道題目;吳越勸說,一次偶爾輸了,無所謂,以後再得第一就是,而且那個女孩還大他一歲,輸了不丟人。可無論這幾個人怎麼勸,小孔明就是一直搖頭,一句話不講。

又聽了一會兒,確信聽不到什麼新的有價值的東西了,便轉了過去,立刻看見那個小東西坐在人家門口的台階上,頭托胖嘟嘟的小腮幫子,眼睛上還掛著淚滴,嘴翹得頗高,看著這小東西的樣子,讓我不得不笑了一笑。立刻,這周圍幾個大一點的便叫了起來:「子睿大哥,小亮……」

我一揮手,對他們點點頭,表示我已經知道。然後走到小孔明的旁邊:「還哭,好意思么?」

小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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