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回秭歸

剛打完仗的那幾天,我幾乎整天躺在床上。一個人在屋內的時候,我就看著房梁,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只是這麼看著。眼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濕了,前面模模糊糊,迷迷濛蒙幻化成一個個熟悉的場景,浮光掠影,彷彿身體也隨之扶搖而上,遊離於其中,身上之傷早渾然不覺,心中之痛卻依然如此清晰徹骨。

佩在我的旁邊一句話不說,我卻希望她說些什麼;只是我又總是顛來倒去地把整個戰鬥講一遍,佩只是在旁靜靜地聽,也許就是她想說,也被我這般逼得說不出什麼了。

有時候我會想到銀鈴,這時無論我說到哪裡,都會嘎然而止,發一陣呆。只是無論怎麼想她,多想挽留她,她卻還是很快消失了。嘆息失落之餘,我會繼續接著說下去,有時我會忘記剛才講到了哪裡,便會隨便挑個地方繼續講下去。

破六韓烈牙和呼薩烈南國抱著頭盔進來的時候,我才能稍微從這種狀態中出來一些。我會稍微談論一下西面人哪幾支隊伍在何時回來了;小南長高了和他散留的幾縷小胡茬子;北海身上有的一絲大將氣質;以及干閨女的情況等等。然後會稍微笑笑,然後讓夫人送他們走。

接著,很快我又還是那個樣子。

又過了幾天,西邊的人才陸續來見我,我也能坐在堂上了;可其實我坐在堂上,沒坐在堂上其實是一樣的,他們也都不需要我做什麼,彙報事情給我,卻不要我給他們答覆。

我只記得我做的事情只是才見到他們的時候,似笑非笑地說:「你們辛苦了。」而他們走的時候,我會又這樣說了一遍。

大家本來活得好好的,為什麼都死了,這是我從腦海中搜集歸納出來的唯一問題。

是被人殺的,別人為什麼要殺我們?因為我們也殺他們;為什麼我們要殺他們?因為他們要殺我們。

我想到這裡邊再也想不下去了。

一日,決定了清明那天祭祀,我竟在那日堂上忽然活了過來似的,只說我要主祭,沒有等他們有什麼意見,我便直接決定了下來。旋即命人替我備好沐浴齋戒事宜。

祭祀前的一天是寒食節,不過對我來說,這一天和前幾天沒什麼區別,我仍舊坐於案前,一遍遍擬著祭文,又一回回負氣地將竹簡扔出窗外,而妻卻再一次次把它們撿回來,細心颳去上面的字跡,讓我繼續寫。我記得我每次都心懷愧疚,可一次次,我卻還是忘乎所以的怒火中燒,終於到忍無可忍,以至爆發之時。

不過當我真正爆發之時,我也只是流淚。

「我寫不出來啊!」我竟是很不爭氣地流著淚,以頭搶案泣道,妻慌忙拖著我,搶在我和几案之間,抱著我的臉,讓我看向她……她也掛著淚。

那天晚上,我寫出了那篇祭文。

後來有人和我說,說他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祭文。我說當然,其他的祭文是讓人哭的,我的祭文是要讓大家準備打仗替兄弟們報仇,其實說是一篇檄文更好。

祭祀完畢,我讓人引我去大個的墓前,作為墓碑的木板上面只有一個「解之墓」幾個字,其中解與之墓之間還稍微空著一塊。我問這是為什麼,他們說,他家窮,父母本來就不認識字,他也不認得,所以從小就沒有名字,以前黃巾兄弟們就都叫他解老大,或者大個子。現在他們覺得這樣寫解老大似乎有些太隨意了。

我沉吟片刻,便喚人取來筆,前面寫了幾個小字,再後面寫了個字,最後墓碑上便成了:「明孜守將解智之墓。」

我還記得,我將我腦後掛下的頭髮割去了大半,命人和兄弟們葬在一起,取了和大家一樣的墓碑上寫上了「解豸之墓」。讓他們埋好後,那牌兒便插在那裡。

初平元年清明,荊西南之戰算全部結束了,那年,我十八歲。

當我走下祭壇時,我忽然有了一種幻覺,彷彿自己已經八十了,即將重昏而將終,而葬完「自己」後,卻又忽然感覺自己獲得了重生,恢複了十八歲的自己。

天地之間依然是灰白兩色茫茫一片,壓抑得緊。唯一讓我注意的便是遠處一輛很漂亮的紅色馬車,它自東面很是輕巧地進入明孜,看著它,我心中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很難捉摸,我總覺得和我有關,卻又覺得和川內的董卓有關,我很難說清,便放下心中瑣思,一路步下,以手輕敲面頰,提醒自己再不能如前幾日那般消沉。

抖擻起精神,立刻大聲呼喊傳令兵,命他們去通報各位將官去縣衙議事。旋即上馬,直奔回自己住所。

整個明孜依然沒有什麼人,很多這裡的百姓還沒回來,其實不回來可能更好,我已經打算在武陵山中險要必經之處築一道關隘,以免董卓再有人漏進來,只是這必又是一項不小的工程,且明孜以後可能便會似一個駐軍的大兵營了,這周圍倒還可以當個屯田的地方。心中把這些事情計較定,也到府衙門口了,心道這明孜果然是小,實在抗不住大軍攻伐。

而那小紅車果然也在門口。

「這卻是誰啊?」我有些好奇,下馬之時便問門口的侍應。

「小郡主。」一個面生中年人帶著一臉憨笑,這人我沒見過,以前那個,應該留在山坡上了,想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

不過這回倒是旋即回過神來。

「琪姐?哦……亦悅!」心中沉吟,果然不是自己親生骨肉,忙了這段時間,竟把這小丫頭給淡忘了,這次卻不知是誰把她給帶來了。

不過想到能看到這小丫頭,心中卻忽然有些歡欣鼓舞起來了。

丫頭胖了些,納蘭把她養得不錯,應該說很好。而且這小東西顯然已經被納蘭慣壞了,慣出毛病來了,當她睜開眼看見眼前的是我的時候,竟不顧一切的大哭大鬧起來,讓我怎麼著都不是,可納蘭一把她抱起,這小肉球立時一聲不吭地縮進納蘭的懷裡,很快便打起瞌睡來。我攤開手有些無奈,不過看著這小東西就這樣睡了過去,我的心真的也就這樣慢慢靜了下來。

「就你帶她來的。」我看著眼前一臉關切看著孩子的納蘭,笑著問。

「嗯。」她也很是不吝惜笑容地回覆了我,只是不願說話。

「那就是你讓她們來的?」我轉向了郭佩,帶著一臉連我自己也猜不出樣子的詭異笑容。

「嗯。」她淡淡地笑著點頭。

我再次轉過來,「你們來這一路還好么?」

「嗯,一切順利。」我很想知道,這個嗯是哪個人教的,這種言語之間,總讓人覺著這幫女人個個心不在焉。照此下去,亦悅很可能會被這幫人教壞的,心中暗思未來可能情況,便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便在我這般難得心境放鬆一時之刻,來人卻通報各將官聚齊,在廳中坐定,只等我了。便只得整了整衣衫打了個招呼,先行離開了。只是這回,郭佩沒來幫我一下。

到廳中坐下,我先是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忽然發覺這一路竟一直在想妻和亦悅,卻一點政事都沒想。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不過想歸想,說歸說。

「這幾日你們辛苦了,你們覺得我是不是有些被嚇傻了,呵呵!第一次發覺笑起來這麼難受。」言畢,又長嘆了一聲,令得一眾人等皆來勸我寬心。我也確實需要他們這樣勸我開懷,只因這說之前不覺得,說出來鼻子便酸了。

「好了,我沒事!」我大聲喝了出來,讓大家回到自己位置,同時鎖起雙眉,儘力不讓這無用的淚點無益的湧出。

「這次,我們吃了大虧,幸得陳哥察覺不對,派來援兵,否則,我們這干在這的人等難得討什麼好去。本來鄂煥來時,我便感不踏實,但我還是放過了,我以為,這些人不會摸到這個地方,沒想到那個西涼小子竟真的帶兵摸了過來。以至於如此境地,此役所失,皆吾之過啊。」我說完這段立刻張手揮止眾人的欲圖的舉動,補了一句要求:「這番,只我說,眾位兄弟在下聽好。」

「我們畢竟最終打了勝仗。」我臉上勉強掛上了笑容:「此役,鄂煥兄弟算頭功,破六韓烈牙,呼薩烈南國稍次之,其他各兄弟之功我將一併記下,不過現在事情還沒結束,我們還有事情做。」

我站起來,走到壁上掛下的畫,在武陵山的西南麓那裡一指,「明日,便請兄弟中去幾人去那裡勘測,選好地形,築關防守,無需多高,現在民力凋敝,無力如此完成過大工程,董卓就算來人,估計也是幾千人,鄂兄弟與我說過這一路,輜重糧草根本無法跟隨,自己多帶糧草,尚需在一路採食野果,打獵方能補足,對方根本不可能大軍來攻,要來便似這次對手來人一樣多少。我打算讓益州軍過來守備。各位有何意見?」

「風雲侯此事計較得甚是,其實我們稍微搭個架子,讓益州人去完成便是。」陳應這個主意不錯,不過,這時節,我覺著也不太適合。

「還是全修起來吧。」我最終下了決定,「我們手頭還有幾千民夫,不要如此苛待客人。」

我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在關隘到明孜之間建好烽火台,明孜往桂陽,零陵處也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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