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祭

一刻之內,我這裡又倒下了二十多個自己兄弟。依照這個速度,我們連子夜都堅持不過去,面對對手連續猛攻,我們靠著相當陡峭的斜坡形成的以上打下的優勢根本覺察不出來。就算有優勢,對我們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的嘴、喉都很乾,身上卻有些發寒,可能是失血的緣故,我曾在雲夢澤上聽華佗說過類似的癥候,也許我沒法堅持到最後了。城下的幾個箭塔的防禦雖然依舊讓我感覺那麼的令人絕望,卻是卓有成效的,否則我們這般的長蛇陣形側面遭攻擊,絕對是致命的。

老劉也死在了我的前面,他不是被敵人殺死的,他是累死的,或許他太老了。

其實事實並不是這樣。

所謂累死,這只是我當時心中安慰自己的借口。我親眼看見他的倒下,喘著粗氣,兩條腿顫抖著要站起來,卻沒了一絲力氣。此時正趕上我們又被弓箭逼後了幾尺,只留下眼前地上的老人無助地緊張地從我們身上轉過眼光看著敵人洶湧的黑色甲胄閃光地逼近,但轉過來時,他卻又那麼泰然地朝我看了看,嘴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些什麼,接著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用劍抹了脖子,我記得最後的時候他朝我笑了笑。

老人最後的笑容讓我終於感覺自那種混沌的夢魘中醒了過來。

我一拍大個的肩膀——他一直在我的身邊——我讓他跟著我到隊伍中間來——只能讓其他兄弟先擋一會兒——他走時也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

他只管喘著粗氣,一邊以手抹汗,一邊看著我,眼光顯得有些無神,顯得如此結實的他也被這種戰鬥拖得疲憊不堪。

「我們不能這麼打,我們這般只挨打不行!」我也喘得厲害,但是還算能支持著把話說完。我因為我們的兵力只有別人的十分之一,在戰鬥一開始就打心底里完全放棄戰鬥的主動權,一味地挨揍。而且在這種時候,我們還和箭塔分兵把守,相當於又把兵力分散。還有,幾天前,這個城裡藏了上萬的人,可從外表看起來還是老樣子,我們存在著相當的用兵空間,時間緊急我沒有時間想那麼多,但現在必須做一個決斷了。

「放棄城牆,我們各帶一隊,撤進箭塔射程範圍內,組戰鬥陣形從各個方向上沖這幫兔崽子。不要衝遠,不要脫離箭塔保護,這邊沖退了,便折向其他方向……好了,兄弟,你去吧!」

「嗯,兄弟,允許俺這麼喊你一句……你也保重。」他堅定地點頭,一個大巴掌拍在我的肩上,旋即走回原來的隊列中,大聲命令起來。

我也趕緊往東邊走去,走到東邊的最前沿處,一邊與眾人抵擋前面,大聲命令道,「下城,組三角戰陣,向箭塔那裡靠攏!」

幾個熟練的老兵把燃著火的油布扔到前面稍微阻礙一下西涼人的進攻,也讓在隊伍最後的我安然撤了下來。

南城牆下有馬廄,行及此處我也不顧形象了,在飲馬的槽中便是一頭紮下,貪婪地喝了起來。忽然有些受驚地起身,回身與等待我的兄弟們迅速撤離,心中還想再喝幾口,或是在回味剛才的甘泉瓊漿之味,卻又很快被城上的飛矢逼得只顧念著和身旁的兄弟們搶先逃離對方強弓硬弩的射程為先了。

進入六個箭塔的射程保護之中,我們竟一下子成為了多數。應該說我們這一撤,很出乎他們的預料,為數不少的西涼士兵正利用牆角保護自己,伺機爬上箭塔,這時四面孤立的他們很快成為剛撤下來的兄弟們刀下的倒霉鬼。這讓兄弟們一時氣勢大漲,很多根本不會斯巴達戰陣的明孜士兵也迅速融入這個三角戰陣之中,在相對窄小的街巷上往前猛推,其勢一時讓此處的西涼人完全陷入混亂,後面的沖不進來,前面的又退不回去,一時間我們都是踩著人往前沖,只是衝到街道寬闊處我們就也只得退後了。但這番縱橫捭闔之後,兄弟們連互相吆喝傳信息都顯出一種氣勢起來了。

不過,這一來我們也徹底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了。而且,讓我最不安的就是那個姓郭的小西涼鬼子,他決不會讓這樣的局面繼續,他必須打下明孜。而讓我最擔心的就是我居然確信他會找得出方法來對付我們,而我卻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方法來對付我們,畢竟現在整個場面上的主動權在他們那裡。

而我們,只是一群忽然感覺出生的希望而依舊掙扎的困獸而已。而這忽然湧現的一絲希望也只如秋風中搖曳的殘油枯燈,不知什麼時候便會湮滅,便一切歸於沉寂和黑暗之中了。

這夜的風因為這場戰鬥而顯得燥熱不堪,我又開始感到乾渴,卻沒有地方可以喝水了,我們再次衝到街口,便被箭射回來,而他們進來我們和箭塔又把他們趕了出去,他們曾試圖翻牆過來,但很快也被箭塔射得放棄打算。

進攻暫時停止了,他們一定是開始想辦法了,而我也只能讓大家先稍微休息一下了,言畢丟掉手中斷成兩截的木杆,看著自己手中一團血污,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舉目之間,巷子深處,到處躺得都是受傷呻吟的人和精疲力竭想歇口氣的人。有些人問我,我們現在是不是能撐到明天早上了,對此,我只能笑笑,王顧左右而言他。還有人能互相開玩笑,玩笑的內容卻皆是些不雅的話語,但這時我也由著他們了,聽著他們言語間喘息聲,我的心腸便硬不下心讓他們別亂胡說,雖然箭塔上還有數十個女人,我想在平時這確實有些尷尬,但估計現在沒人會念想著這些了。

我頭腦中雖然還算清楚,但也就只是清楚地明白,我們掙扎不到明天早上了。按照時間,大約一兩個時辰前,那個小孩才到那邊,通知北面我們的人回來。要等他們全速趕回,還得好幾個時辰,而西南邊的人距我們更遠。而現在的我們包括塔上的女人也只有一百多人了,還多數掛了花。

我想我們是快死了,至少我一點緊張感覺都沒有,就是想喝水。下面的人也有和我差不多的,大聲地和塔上人要水,上面人也算是輕鬆而且毫無忌諱,居然問尿要不要,惹得一片笑罵。不一會兒,水桶就給放下了。旋即一幫如狼似虎的人便在那裡牛飲起來。

我不便和大家爭這些,只叫大家別太混亂了,又吩咐幾個四下看起來還都比較周全的士兵四下看看有什麼動靜。相對來說,再不緊張也得看看對手在幹些什麼。

大個提了一桶水吆喝著從人群中疾步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句話也不說,頭上又多了一處傷口。我也沒什麼謙虛,看著他點點頭,結果手來就是一揚脖,一下子竟喝下去半桶,喝得肚中涼涼,一搖都能聽見自己肚子里的水聲,但總算是把胸中煩躁鬱積之火全都撲滅了,雖然身上又開始發寒,但心中卻也又來了一股瘋勁。

我跳上旁邊有些破損的矮牆,稍微看看四周,回身把後面所有的談論聲喝止,說是喝止,其實更像是打趣般:「連喘氣喝水都不夠,你們還說些什麼!」

此刻他們也頗為豁達:「反正要死了,這輩子沒說這麼多,說說也無妨。」

大個更是一往無前,大手拍著旁邊兄弟,甚而有些過於惡劣:「說了怎的,他能吃了俺的鳥。」

話雖這樣說,但我能從這裡面聽出另一層意思:大家的心底都認為我們能活著等到援軍到來。這種信念可以支撐我們更長時間,也許我們真能支持到明天早上。我也開始抱持這種念頭了,尤其當我回頭,看到的張張泛紅的笑臉時,我居然還建議他們洗一洗臉。

我走到其中一個箭塔下問問情況,伸出的腦袋中有幾個甚而是女人的,他們說箭快射幹了。我們旁邊就是明孜縣府,我住的地方,我記不得裡面有箭的儲備,旁邊是幾間官舍,此刻它們牆上泛著紅光的裂縫讓我確信這裡遺棄多年,更不可能找到什麼箭。我讓大家把所有的隨身帶下城牆的箭支送上去,才聽到有人可惜地說,怕弓箭丟在了戰場上。

但我立刻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今夜月隱星稀,我卻能看得著這麼清楚,而且顏色這麼令人感覺可怕。

我剛轉回去登上牆頭,便在西邊看到滿天的紅光,東邊也是。一個跑來的士兵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火,火,火!」

這個姓郭的小子決定火攻了,我們正好被團團圍住,他們圍著我們開始放火了!兩個巷口旋即可以看見衝天的火焰了。周圍一圈霎時完全變得紅光滿天起來。

「風雲侯,怎麼辦?這群狗娘養的放火了!」

「我記得縣府內有個水池,現在放了火他們肯定不會進來……去!多打些水來,把我們附近的牆壁尤其是箭塔澆透。」我忽然有些不太確定的地方,「箭塔上的人小心,煙霧之中,注意保護我們打水的兄弟,提防西涼人……放根繩子給我。」

我迅速爬到箭塔之上,稍微瞥了瞥裡面景象,笑了笑,便又登著垛口爬上了箭塔之頂,下面全是此地方言談論我的聲音,不過這時節,我沒了興緻傾聽辨識,而是四面看去。一圈都是火,濃煙亦四起。

我蹲在塔頂,最後乾脆坐了下來,看著下面人忙得不亦樂乎,心中不斷想著目前情況。

這個城依地勢而建,南邊在山坡上,恰好建了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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