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戰

西城牆有三百尺長,雖有殘破,但必須承認當年確實是夯築得筆直的,只是中間城門處稍凹進一些,城門外是一個亂石深坑,據說原本是個小潭,但自從光和六年後這裡就再也沒有一滴水,一眼瞥下去,全是圓圓的石頭,上面散落著些青苔,中間又間或會有一根野草頑強地長出來。

我們的情況可能要比它們糟很多,我不清楚糟的具體程度,一切得看我們能撐多長時間。

「你們帶著老婆老娘去城北府衙外,讓她們進那裡的箭塔中,記住,這是我的命令。你們去那裡,在上面多備箭矢劍斧,鎖死門……嗯……那就多拖些府中物事從裡面把門徹底堵實,水也多準備一些,如果這邊撐不住,我們最後要在北城牆和城牆下的六個箭塔那裡作最後的抵抗,堵上門,你們就在上面垛口那邊放條繩子,你們去吧,準備好你們再過來。如果人手不足,那邊自有人會幫你們。」對現在的我,也只能很平靜地把命令布置完,再回身看那遠處熟悉的黑浪。

「風雲侯,那個兄弟斷氣前要我和您說恕罪。」那個曾和說話的黃巾大漢已經泣不成聲了,身後的不遠處簇擁著一群人。

「哭什麼哭,這種時候還哭什麼?」我終於忍不住厲聲喝了出來,接著頭也沒回朝後面大喝:「拿酒來。」

片刻酒便送到,手中提壇,走到那邊人多處,又看了看地上無聲的他們,猛地揚脖喝了一大口,繼續我的大聲吆喝:「快說,他說了些什麼,撿要緊的說!」

「他說……」那大漢努力穩住自己顫抖不已的聲音,這才說了出來:「他說他們想乘董卓過河的時候,偷襲他們,因為他們怕俺們守不住,回來又怕您怪罪,他說您老是替別人著想,這回只好他們替您著想了……但董卓軍的弓箭太強了,河那邊的人就把他們射得根本不能近前,而剛過了河的騎兵又把他們衝散,他們被殺得很慘,他們要我們帶他們賺您的城,他們寧死不肯,西涼人就一個一個地拔了衣服殺,有位兄弟忽然想到如果讓他們穿了衣服去,就太危險了,這才……」

「行了!我……知道了!」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知道了事情大致的原由,便只能打斷他的話。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祭奠別人了,而下一次也許就是我們為人所祭了——我單腿跪下,旁邊的人也都隨我跪下,我環視一周,最終落在這些年輕卻毫無生氣的臉龐上,心中酸楚而憤怒,緩緩而極為有力地說道:「我們一塊給兄弟送行了,我們會替你們殺敵的,兄弟們,走好!」

灑酒與地,再猛飲一口,起而面敵,吩咐左右:「大家也喝點,算是給兄弟的,也算給自己的,別摔罈子,我們可能要留著砸敵人。還有……讓這幾十個兄弟留在這裡,和我們一起抗敵。」

旋即,周圍響起一片喝酒和大聲要酒喝之聲,那片黑浪似乎剎那間變得極為遙遠,遠到我們根本不需要去擔心他,甚至於生死似乎都沒有了它的意義。

我忽然想到,如果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著這樣的一個死期的到來,那麼也許從我們一生下來開始,他就如同這樣逼向我們了,只是有的人遠,有的人近,這樣也許太悲觀了;或者可以這樣想,等死亡到的時候也許會允許你有所掙扎,掙扎得過,便放過你一次,退回原來的地方,以後再追你,這樣想心情果然安寧多了,現在也許真到了該我們掙扎的時候了,也許我們能做的只是掙扎。所以此刻,平安風雲侯和旁邊的士兵並沒有什麼太多區別,過了幾個時辰就更沒有區別了。

「大家聽見了,西涼人的箭矢厲害,大家盾牌架好,做好準備!」眼見對方欺近,我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喊完才發覺,嗓子都快喊啞了:「下面各營就位,莫讓對手上城,後面……老劉!你的人準備好,看對方在哪邊上城,隨時上來反衝一下,還有再派些人手去通知南面人把城南的防禦做好,還有其他各城上的士兵做好警戒,一旦出事,別來問我,你做決定吧。」

說完,我自然應該去我應該去的地方,因為那個地方不知什麼年月塌了一塊,現在版築已經綁好,但還沒有來得及夯築,我們只能先填進一些土,又把外面用水澆濕,準備應敵。

我到這裡,我想至少能讓我心安一些,也讓守城的兄弟心安一些,但是對於對手不知道有沒有受什麼影響,至少他們照樣如此迅疾地衝到了城的前面,中間翻卷的旗幟上有什麼字在迎面捲來的滔天煙塵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至少別人是沖著城門的方向來的。真正到來時,他們沒有如我所想的一樣立刻放箭以便展開隊形,正如我在漢中時看到的那樣,而只是在弓箭射不到的稍遠處有些疑惑地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首。

下面竟有兩三百具屍首!靠城的地方多,遠一些的稀些。

「我們是不是當時城上只有三百人?」旁邊忽然有人問道,看來大家都這時候才想起這個問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沒有人能解釋。

領頭的一個敵軍將軍頗為年輕,但也頗面生,反正我在漢中的時候沒見過,要是見過這會兒也該沒他了。他騎馬逡巡在陣前,等著自己的士兵裹著煙塵全部站好陣勢,一時前麵灰呼呼一片,只有那個黑甲的少年將軍的形象還比較清晰。

「平安風雲侯謝大人可在啊?」那人很有一股年少輕狂的感覺,對我們大家各自面前的事情沒有再表現什麼吃驚,而竟有一種相當得意的口氣。

「我便是。」當我聞言正向正疾步向城門正上走去與他對峙的時候,忽然又是那個黃巾大漢立於城頭,肉袒右臂,當時我便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那個大漢,不知道他頂我的名卻是為何。

「你這西涼小兒既來此送死,便先把自己的遺言說了吧,我憐你乳毛沒褪干,給你把消息帶給你的家人,我確保五年之內能帶到。」此人很是厲害,竟然能帶著相當流利的荊州口音與那小敵酋說話,而且言辭相當有勁「得體」,聽到一半忽然發覺不對勁,大漢身後有個小個子的嘴正在不斷動著,而那大漢似乎喉結動都沒有動,只是嘴在動而已。

「噢,風雲侯原來是這麼一個粗人……」

「是啊,粗到足夠把你們全塞進川內了……」此話說得大妙,我也不一定會說到這樣有意思。

「呵呵,可惜你們這會兒便毫無辦法了。五百人……沒錯吧,平安風雲侯大人,哼哼,我有五千人,十打一,你的城牆才兩人高,早些投降,我讓你的士兵和百姓活著離開,傳聞中你不是很惜護你的兵士么?」

「我向來說話算話,你若不攻我城,退兵一舍,俺自當獻頭於你,老天作證,若有反悔,定當遭天打雷轟,叫俺斷子絕孫。」城上一時肅靜,所有人都看著城門上踏著城垛的那條大漢,因為這回是他說了出來,但這一下子卻把這雙人的把戲徹底露了餡,雖然開始還能像那麼一回事,話語也算斯文,但那明顯非荊州的異鄉音還是一聽就能讓人明白怎麼回事。

「哈哈,這明顯是河北青州之地口音,旭雖粗鄙,但這還是聽得出來的……況且,能寫出三份醉意,七分輕狂之人怎會是你這般模樣……平安風雲侯!未想你這般狂狷之人,終究也還是委瑣怕死,卻找個其他人來充頂,只敢在後面發話,可笑啊!哈……」他身後之人也跟著他的笑聲全笑了起來,只是笑得可憎得多。

我正在考慮該如何應對時,又是那個在大個後面的人,繼續用荊州口音,也就是下面那些人所認為的平安風雲侯的聲音繼續說道。

「呵呵,那倒是,那還說什麼,打就是,你們剛才這些人也是這般笑我,被我一頓亂打給全弄死了,現在我不是人形,不便出來,怕嚇著你們這些娃娃。哈哈……」雖然我們人少,但這回大家的笑聲更有氣魄,在城上幾乎掀起一陣聲浪直衝而下。

立時便能看到涼州軍隊中的不安和焦躁,竊竊私語者比比皆是。

那小將也確是了得,只管揮起武器朝城頭一指,便大聲喝道:「便就為你而來,你只管出來,與我一戰。」稍頓片刻,又用更大的聲音喝道:「喚你又不出來,難道你還懼你小爺不成?」

那小個子終於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了我。

看來是該我出來的時候了,只是這般出來倒落了下風,所以尋思來回,拿定主意,大聲地打了個哈欠,便喝道:「是哪個混蛋攪得你謝智爺爺不能安睡?」

我撥弄了一下頭髮,隨手提起一個酒罈子,便推開了前面的兄弟們,一路假做睡眼惺忪,只對那兩個人稍微點了點頭,便一屁股坐在了城垛上,還用小手指頭掏了掏耳朵,開始說話,不過不是對下面,而是對旁邊的人,只是聲音稍微大了些:「兄弟們,怎麼回事,這些人還沒收拾掉嗎?……這下面的都是誰啊?鬧得我不能好好睡一覺。」接著我砰地跳上城垛,竟就在上面仰著脖子喝起了酒,其實我心中也在怦怦亂跳,我還記得在漢中時被人突放的冷箭,但我覺得這個險值得冒一下。

當我回覆抹嘴之時,才發覺前面的陣中真的有張弓搭箭之人,只是他們竟也都沒有射,心中慶幸之餘,卻又想到此事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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