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斜陽

身著褶皺白衣,帶著一臉稀疏雜亂的短胡茬,雙足不著履,身量極高這樣一個少年非常迅疾地衝到了客廳,面對前面一堆高低不平的米粒陷入沉思,旋即又起身看著牆上一張羊皮地圖,手指自一個叫明孜的小點上開始在附近來回搜索。

一個恬靜的少女悄悄地跟著他走了進來,輕輕地坐到了旁邊,雖然她是為他而來,卻並沒有打擾他的意思,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少年看著地圖上七個箭頭犯起了糊塗,緊皺眉頭一言不發,忽然猛然大聲叫起來:「剛才報信的人可在?」

屋外一個人趕緊應道,「小人還在!」

「可確實是從西南方向上過來的?」

「是的。」

「噢?」這一聲不知是回答,還是又繼續提問,但他沒等外面的人回話,卻又自言自語起來:「黃、王二賊一除,他們便會南下幫著其他人,而北面又已經全部蕩平,怎麼還有人能過來?」少年退後幾步,回身看了看地面由米粒堆成的地勢圖,最後竟趴到了地上,開始仔細觀察地面高低起伏情況,那少女也隨著他的動作將身子前傾,有些不明所以。

「完全沒有可能啊?這著實太奇怪了,從哪裡冒出這些人來,既然放了烽火,那必然這些來歷不明的對手有相當的規模,否則光幾個烽火台和警戒塔的幾百個弟兄就會直接解決問題,除非他們從邢大哥他們身邊經過卻沒有人看見,軍隊里哪來的瞎子?而且兩千人會全是瞎子嗎?」少年念叨著。

這當然沒有可能,所以,這裡肯定有令人想不通的問題,少年一時想不出來,最後幾句反問幾乎是聲嘶力竭,因為他知道現在的城裡只有五百老弱殘兵,城牆上都站不滿,而且城牆也沒有修好,還有不少處有缺口。

當少年轉過頭去再看了一下地圖時,忽然皺起了眉頭,再稍加思索,竟渾身一顫慄,朝後退去,正在退時,腳下一腳踩空,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見他手指指著地圖,一時說不出話。

「子睿,你沒事么?到底是什麼軍隊?」少女焦急而關切地問道。

不過這個叫子睿的人自始至終沒有回答旁邊的詢問,而是用更大的聲音對外面命令道,「快去再探他們有多少人,現在到了何處,再請宋先生來,關閉城門,讓所有的士兵準備,就說我們要打仗了。」

喊完長吁一口氣,少年努力平息心中緊張,站了起來,走到少女身邊,面色矛盾地說:「吾有事,汝速離,勿要使我分心。」

少年旋即喚來下人命道,「爾等眾人速與夫人與邢息二位樂師一起去桂陽,還有……如此如此。」

言畢,竟不再看少女一眼,依然不著履地跑回了自己的寢居處。

※※※

當我再次從屋內出來時,被稱為平安風雲侯的少年已經全副甲胄,狠力紮緊髮帶束好頭髮,鬆開時連手都在發抖。劍架上兩把劍全被我背在了背後,試了試拔開的感覺,還算順手,再自槍架上提出長槍,看到了槍尖的一抹金光,這才發現今天竟然是個晴天,而且已經日頭高懸。

「好天氣不一定有好事。」我嘟囔著,「見鬼,今天說不準得死啊!」

半死不活的次數多了,那時的我竟然絲毫沒有膽怯,也許就如周倉說過的那樣,我終於變得麻木了。

但是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還有很多人沒有去探望,這時也許真是留遺囑的時候,可是,我真的心有不甘。

咬著牙,上了馬,直奔到西城門口,在那裡我終於看到了烽火台的信號,一條黑柱而上,越來越寬,也越來越淡,漸漸消失在天邊的雲中,可驚疑不定和慌張卻漸漸蔓延到這裡所有人的身上,慢慢濃烈了起來。

注意到軍隊中的情緒變化,我便將臉上的嚴峻表情消去,換上了微笑。

「把城內居民集中到縣衙門口的坡地上,我要說話。」說完,便一路沿著城牆走了下去,西城的防禦難度較高,東北兩邊有條很寬的護城河流過,而南面城牆下面便是一款崖壁,崖壁下便接著另一座山,便由著那山上春來的綠色漸漸蔓延到武陵山中,混成一色,綠得頗為幽怨。

「侯爺,這來的是誰?」有人正要動身,卻聽到城樓上其他人問我的話語,便也停住,朝我看過來。

「董卓。」不過我並沒有理睬他的眼神,只是很是平靜地把這個名字說了出來,而另一邊只管沿著看著城牆的情況,本來停下來的人聽到這個名字便立刻飛快地跑掉了,城上面立刻有些局面失控,大家議論紛紛。

我停下腳步,揮止他們的議論,讓大家全湊過來,作了我的最終決定。

我坐在了城牆上,腿放在了城外,便如曾經看到的魏延的坐法,因為這城牆很是矮,我覺得在上面跳下去也沒什麼大礙,我拍了拍城垛上新的土,眯著眼睛看著前面不斷起伏的山地,慢慢感覺後面開始擠滿了人,看來很多人都想靠近我聽我的話。

「我需要兩百個自願的人,其他人和百姓一起走。」我長舒一口氣,口氣愈發顯得冷靜:「我們哪裡都去不了,他們都是騎兵,但我們必須要有人守住這裡,讓大家有幾個時辰離開,我算第一個,本不打算拉你們,但是我一個人擋不住多少時候。到時候大家被追上還都是死。」

說到這裡我頓了一下:「所以,沒什麼家眷的人留下來。其他人就趕緊和老百姓一起撤吧,我肯定是要把血流在這裡了,我現在需要和我一起流血的人,把董卓在這裡拖到天黑,那時,無論我們在外面的人回來不回來,至少那時也讓他們也人困馬乏,不得已在這裡歇一個晚上了。」

「我現在去和明孜百姓說這事,到時候你們要走的便和他們一起走吧,留下來的人直接在這裡準備箭矢滾木,現在就東面沒有護城河,對方要攻也是這裡,再怎麼樣,這裡也是主要被攻擊的地方,到時候其他各面牆我只留十幾人,其他人都在這,你們商量誰留下吧,要是你們都想走,我也不攔你們。」說完站起轉身離開,留下城牆上一片沉默。

※※※

其實我和百姓沒那麼多煽情的話說,他們好像以為我會去很久,所以等我片刻就回來的時候,我們兩邊都是大吃一驚。

他們自然是吃驚我這麼快就回來,但我確實只說了一句話:「董卓的軍隊要來,他們一向軍紀不太好,我們頂到天黑,你們趕快自官道離開。」如果算上開始為了壓下他們的議論紛紛時說的:「明孜的百姓們,請聽我說。」那就是兩句。

而我吃驚的是五百人竟一個都沒走,一個個見到我都肅穆行禮,卻又沒有言語,之後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稍微幫著手捆上幾個檑木,還是有些疑問地問道:「你們都留下么?要走還是趕緊走啊!留下來的……你們知道嗎?」

其他人竟不敢答我的話,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兵摘下頭盔喘著氣,稍微歇了一會兒才平靜地這樣和我說話:「平安風雲侯,您別見怪,您說的我明白,我已經是快六十的人了,我就是荊州人,吃這口當兵的飯的時候才十五歲,現在家裡早沒什麼人了,就算有,我也不認得是誰了。」

我決定行個晚輩禮,這讓他有些吃不住,忙說受不起,等我回覆常態,他才捋了捋頭上的碎絲銀縷,對我繼續說道:「我說這話您別介意啊,說實話我自小到大,從來沒看過您這樣的官,這種時候命令就是,還為我們考慮啥。我們知道您是好人,但這時候咱們怎麼能把您扔下而只顧自己逃命,以後要是別人問我們,當年平安風雲侯怎麼死的啊,我們出去的人哪有臉說,說他為了保護我們和百姓逃走而戰死的;但要是這次我們留下真的戰死了,要別人以後記起來,問其他人啊,你們知道當年劉老頭怎麼死的,那邊答著啊,和平安風雲侯為了保護百姓一起打董卓戰死的。這咱就算死也算值了,也算風光一把了,再說我這麼大年紀的人,死就死了,本來也沒幾天的命了,還不如在這裡做點該做的事情。」

我還是很恭敬地再次行了一個對長輩的禮,他也不再說什麼了,繼續手頭的活,而我也只是換了個方向,看著旁邊一個非常壯實的年輕人,他只比我矮點,但塊頭卻比我大,臉型輪廓粗獷,稜角分明,此時他的腦袋上還纏著包紮傷口的棉布,上面滲出一絲血跡,一看這個身形和樣貌,就猜這人定是以前黃巾軍的人。

他似乎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也趕緊說了起來,不過顯然他的口齒不是很伶俐,只是一邊撓著腦袋一邊很是憨厚地說:「俺們以前一直罵當兵的只會欺負老百姓,不保護老百姓,這回換作俺是當兵的了,俺可不能讓人戳俺的脊梁骨,這是俺該乾的,俺當然留下。」

我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傻笑。而旁邊明孜本地人則直接很冷淡地和我說了起來:「這是我的家,讓人隨便糟蹋侮辱我的家,我算人么?」

旁邊一個也接了過去:「董卓算是秦人吧,我們楚人當年沒打過他們的先人,該是我們把這帳要回來些的時候了,讓他莫要小覷了我等。」

朝他們點點頭,也沒說什麼話,便一路巡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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