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憂思難解

那夜我幾乎沒有睡著,一直靜靜傾聽屋外的雨聲隨著風時大時小,心中不時湧起一股酸楚,曾想到總有一天我會去見我的父親,但真到那個時候,我又有何面目去見我的父親。

「你沒有睡著?」已是深夜,忽然夫人來了這麼一句。

「夫人,你怎麼還沒睡?」說實話我有些被嚇了一跳,大半夜一直靜悄悄的忽然有人在床上和你說這麼一聲,是有點嚇人,「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你睡著會打鼾的,可這半天你的氣息一直沉重而不勻,絕不似一酣睡之人。」

「你不是也沒睡了?你睡吧,我沒事的,只是心中一時難解煩躁。」

「夫君為民而憂,夜不能寐,佩怎能獨眠而置夫君獨愁。」這人當真有些讀書讀到迂腐。

「那我們都睡吧,明天早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猶豫了一下,很想和她說說,可想到銀鈴貪睡,雖然她不是銀鈴,可既然她是我妻,我便也不能擾她的休息。

此後,她還喚過我幾次,我都沒有答聲,她這才終於在我背後睡著了,而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但至少我知道天黑和天亮之間只相隔一次眨眼。

當時天蒙蒙亮,我睜眼時,人便完全清醒了,但是我只是躺在床上靜靜不動的看著窗上的微弱亮光,天依然在下雨,不過很小,整個零陵都顯得很靜,只有細雨啜泣般撒落,仔細聽來似乎郭佩也有非常輕微的一絲鼾聲,只是若有若無,輕到細微處,便能被外面的細雨聲淹沒。

銀鈴似乎就沒有鼾聲,銀鈴說有鼾聲說明睡得好。我曾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打鼾的人離鼾聲最近都不受影響,而她隔了一面牆都能被吵醒,而且我越困越累鼾聲越響,也可以作為旁證。

我很快便從這種徒勞無益的胡思亂想中爬了起來,稍微穿戴些衣服便走了出來,郭佩似乎很困,沒有被吵醒,聽她說她睡得一直不錯,我想因為水鏡先生的鼾聲比打雷都響,對她來說,我的鼾聲根本沒有影響她安安穩穩睡覺的可能性。

出來時,整個大屋都沒有人,門外似乎剛有人走過,前面路面的石板似有剛剛翹動的痕迹,這邊台階上被濺上不少泥點,漫步出來,雨不大,整個天還灰濛濛的,小心步過前面鬆動的石板路面,前面就是一個廢棄的鐵匠鋪,四周灰濛濛就看這裡有些光亮,便踱了進去。

鐵匠鋪沒了門,裡面什麼像樣的東西都沒有了,空空蕩蕩,四周木牆都已腐朽,雖然看頂上沒有什麼窟窿,但屋裡還是在不斷滴水,風吹進來嗚嗚怪叫。

這屋似棄了很久,也不知道鐵匠去幹了什麼了,只能確信應該不是我的緣故。

這屋內唯一一個讓我看得過眼的便是空空爐膛邊的打鐵砧子了。

接下來的事情,估計只要我的熟人看了剛剛的場景都能立刻想到,我擼起袖子,想都不想,只管奮力把它往上拔。

這玩藝真的很沉,我給它墜得毫無辦法,直到一個時辰後,天已開始明亮時,我氣喘吁吁肉袒左臂,坐在鐵匠鋪的門口上,一身灰泥和著汗水淌下,看著眼前剛剛有些驚訝的郭佩。

我就只是看著她,想打招呼,後來想起來這是我的妻子,先不用這麼客氣了,朝她點點頭,便再褪掉了右邊的袖子,光著上身,有些不甘心地轉身進去繼續作自己的事情。

我聽到了背後她進來的聲音,沒有說話,只管繼續彎下身去抬這個東西,她也沒有說話,只是在背後靜靜地陪著我,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混蛋似乎生了根似的。

又片刻後,我終於有些無奈地站起身來,對著夫人說:「也許以後會人把它舉起來,但今天我是不行了。」

她依然沒有說什麼,只是笑笑。

稍微洗浴一番後,用罷早餐,我便趕赴桂陽,留下宋稍作打點。

一路常有烏雲壓頂,但一直沒能下下來。

他竟果然又在睡覺,時值近午,我讓夫人先去歇息,自己一個人進了去。他睡眼惺忪地在榻上坐起,稍微整了整衣服,便稍微往枕上湊湊依著。然後非常懶散地說道:「事已定矣?那我可繼續睡了。」

「我沒興趣和你鬧。」雖然心事重重,我還是笑了一下,「起來起來。」

「子睿大哥你去吃飯吧!」

「然後有這時間你還可以睡一會,我有很多事情,你別和我鬧彆扭啊!給我起來。」他忽然趕忙爬起來,然後竟湊了過來還把衣襟塞到我的手中,作被我揪著衣領狀,這還是有些奇怪的。不怕那不要命的,我還真怕這莫名其妙自出來尋短見的。

「子睿,子悅是你的同窗好友,為何要動手打他。」身後清脆的女聲立刻讓我知道這種壞蛋的居心,這下是解釋不清了。所以,隨便找個理由也要打他,當然那打不是那種拆骨頭似的打,但至少也得讓他知道點疼,知道這種誣陷人之為是要受些懲罰的。

「你這惡賊,為何在些事上瞞我,致使我竟險些與南人開戰。」最終我決定也開始誣陷他,不等他再問何事瞞我,便上前搡他一跟頭讓他在榻上放平。

忽然想起鐵礦一事,便義正詞嚴地緊接著說道:「其他不說,便說我荊州獨就這裡產好鐵,為何我們還要到零陵去買。你還說是鐵礦易塌,官家不願經營。我卻從南人那裡得知並非如此,我卻要看你如何解釋。」

這回卻要換作夫人來勸我有話好好說,莫要先動手打人了,便說讓子悅解釋再說。畢竟和南人開始談的時候夫人不在,她也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子悅開始嚴肅起來,坐直身體,先對「努力按捺怒氣」的我行了一禮,然後才說道:「兄長之怒,子悅明白,開始便為兄長脾性不敢直言,既然此時兄長問起,我便從實說了。」

「你便道來。」我也後退坐下,心中有些好奇。

「我們官煉用鐵,確實大多從那些鐵商手中購買,實因開採艱辛,民夫不夠,兼此地雨多,維持礦洞所耗甚大,光和大旱後,我荊州便一直睏乏,無力維繫正常開採,便將礦山交於那些商人,每年能收不少賦稅以供此地與襄陽資用,如有用鐵,再從那些商人手中少量買些便可。」

我陷入沉思,片刻沉吟一句:「那些商人卻怎麼開採得起?」

「因為他們與南人常有交往,自南人那裡買來大批娃子,他們只需供些吃用,那些娃子便只能幹到死為止,娃子死了,連官府撫恤都免了,隨便一扔便了了事,我們官府哪好相比,也學不來,畢竟我大漢仁義禮教之邦,蓄奴開採之事若讓朝廷知道怎能免我等之罪。」

「漢律中是有這條。」夫人點頭顰眉,我猜她點頭是因為自己的話,顰眉是因為子悅的話。

「娃子?就是奴隸……我大漢將土上竟有這樣的地方,先不用說了,找人帶我去看。」我立時站了起來,便要離開。

「夫君莫去,」郭佩顯然是知道我的脾性以及我到那裡會做什麼事情,「莫要因小失大。」

「嫂嫂說得對,兄長切不可草率,那些商人與南人甚厚,如果那些人出事,南人難免與我等有番爭論。」這爭論用得巧妙,我也知道不至爭論這麼簡單,他們既然在零陵只買米鹽,就是說明不缺鐵,我們買的鐵又不是很多,那些商人就靠那點錢,都不夠每年給官府上貢的零頭。

我是不該去,我去了,也許不久我就要和我的兄弟在戰場相見了。

可我又怎能不去?我已無法想像那裡的場景。

但是現在只能如此而已,我在屋內轉了好幾圈,最終也只能再坐了下來。

我命人往襄陽修了一束簡信,言及零陵乞婦之情,讓他們查查這些事情。我記得她說過她丈夫已經服過三年徭役,這回確實輪不著他家,荊州幾百萬人,怎麼也不至於十萬多民夫都抽不起。

不過桂陽的青壯男子也很少,有也主要都是我們的士兵,而田頭開始耕種的農人中女子倒佔了多數。

我們荊州怎麼也會這樣,我們荊州不是這多年沒有什麼仗打了么?沒想到這荊州的架勢也著實讓人輕鬆不起來,而據說南邊大片的地自去年起就沒人耕種全都荒在那裡了。

本來我還要看看各地民情,現在光聽的就已經讓我心中煩悶異常了。那一天我到處跑,看見過一個起碼七十歲的老嫗蜷著身體高高聳著背鋤地,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來;也看見過一個十一二的小姑娘肩頭架著鋤頭在田頭捂著自己被石子割破的赤腳,眼睛卻直直盯著我,不知所措;而所謂的男子,大多都是駝背,瞎子,瘸腿之類。

不對勁,肯定有問題,想起北方也沒我們這麼嚴重,我們這裡肯定有問題。

所以,當晚我回到駱欣身邊時,我只問了一句,「我們的人哪裡去了?」

「治水去了。」

「十幾萬人而已,其他的呢?」

「十幾萬,誰告訴你的?」說到這話時,他也四周看看。

「我聽人說的,你也知道去年我不在。」我也開始沒把握了,這個我確實只能聽說,以及各種邸報。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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