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零五章 荊州春色

襄陽的這幾年的春天都來得早,那夜我無法不懷念起襄陽,但是想到襄陽就也無法不懷念起襄陽的另一個人。不過一想到她,我就只能先擱下襄陽,只注意這裡春天的感覺。

不過忽然想起今年還是補了日子的,顯然這裡想想就有問題,那麼應該說,這幾年春天來得都早。不過想到這幾年冬天來得也晚,倒是能對上這幾年日子不足的毛病,那隻能說這幾年冬天太短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幾年天氣是有些怪。

我在葉城本就沒有什麼事情,而且那個故事我一定要聽雲書給我講,才能達到最高的歡樂境界。所以,第二日一早,我便與葉劍告別離開了,離開時路過了昨天說唱地方卻有了些想法,我琢磨著下一次他的故事裡就該有我了。

一路向南,看著右側不時路過的塢堡,別有一份感受。只是急著去冠軍,來不及登堡以抒發一下胸臆了。

一路進冠軍,這會沒有什麼客氣,直接問方涵方雲書將軍在那裡。心中卻在嘀咕方涵怎麼都和將軍這個詞扯不到一起。

那人本是熟識我的,所以,他除了問我好外,也直接表示出對雲書用將軍這個詞的不適應。我問他們,私下叫方涵什麼。他四下看看,還讓我千萬別說出去,我笑著答應,不過這個新名字他們覺得很好玩,說完就差點笑攤在那裡,我並不覺得好玩,只是很一般,不過叫「猴子」而已,我們那裡什麼噁心詞都會用上,哪會這麼沒有創意。

玩笑歸玩笑,他還是把我帶到了猴子那裡,方涵瘦得厲害,所以,當初才進書院選位子的時候,我堅決不坐方涵的後面,而是堅持坐在了子淵的後面,事實證明,坐在一個胖子後面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我偷懶睡覺的時候。

「死大個,發什麼呆,見了我你還是要撞牆是吧?」涵涵永遠是這麼沒大沒小,但是他敢如此,必是對各人的性格也是知根知底,所以他立刻大喊喊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告訴姐姐去,啊,應該說是嫂子了,哈哈。」

「你嫂子被我岳父給抓回家了。」我還沒來得及生氣,先被這句話擠出心頭一絲酸楚。

「我勒你媽,那個人不是水鏡先生么?」方涵的另一個特點就是他什麼髒話都說得出來,而且還經常各地方言一起說,「這人真他媽有意思。」

「這句髒話你又是從哪裡學來的。」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我們襄陽書院出這麼個活寶也是很有意思的。

「你從北方帶回來的那個厲北海,他狗雞巴蛋地好像什麼話都能說。」果然是北海這混小子,當時我的想法就是殺他全家,卸他條腿。好像太狠了,那就讓他請我吃頓飯吧,好像又太輕了。

「你怎麼不學點好的?」我表示出一絲不滿。

「跟他,學射箭么?你看看是我拉弓,還是弓拉我。」這個小瘦子指指自己纖細的胳膊,很快便徵得我的同情。

本來要問他一遍噁心般版本的如何得三城的,卻讓他提到了銀鈴,一時竟讓我完全沒有了聽他講一遍的興趣。

結果當夜和他盡談些婚前婚後之事,在方涵極度的噁心詞,以及我剛受過父親的教誨而來的淵博的知識的烘托下,卧談會非常的成功而且熱烈,也讓我稍微驅遣了一些相思,還多了些對未來的憧憬,這一番大概談到二更才停下。

我開始犯困,漸漸睡去的時候,雲書忽然很正經地問我怎麼回來了。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他戲謔地罵我蠢,說我傻了吧唧,我表示同意,還含含糊糊問了一句又是那破牙教你的,沒等他回答,便翻了個身接著睡了,睡著之前,我聽見他說,「可惜你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後來又說的話,也不知道我有沒有真的說出這一句:「沒什麼可惜的,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麼?」

接著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我便離開了,雲書不明所以,他總覺得我有問題,但是他罵罵咧咧一陣後也只能把我放了。

這天天氣不錯,在冠軍換了馬,心中想著照此行程今天晚上我便可到襄陽了。

懶洋洋隨馬入山,無聊中催馬一程,要說單身上路就這個壞處,下面的朋友又不能和我說話。忽然,身在矮樹林中的我勒住了馬,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聽見彷彿有什麼人要和我傾吐衷腸,又似天籟之音不絕而纏繞,便在這生生將我這歸鄉之人拉住,不能移動分毫。白雲蒼狗藏其中,風雲變幻蘊其內,激越處,如落水萬丈之瀑,細微處,如楓葉隨微風浮起不知所蹤,歡快處,如鳳蝶飄舞叢中,便如與心愛之人一同化蝶隨風起舞,凄婉處,只覺心中戚戚無所倚,一時間便只有凄怨凝於胸中。

棄馬細步前行,尋覓佳音出處;其音纏綿林間,似近在耳畔,卻又似遠在天邊;左右顧盼,前後躑躅,上下求索,卻不知何處。

不敢作聲驚擾則個,只能尋聲而去,忽樂聲一變,吾便如自己化作山林中一木一石,不再移動分毫,只是閑適無極地坐看春風過。

良久,方自回還,知道自己還是自己,便又去尋覓這妙音蹤跡。

當我看到這美妙樂聲的出處時,已是半個時辰後,如果他們停下來不再演奏,也許我會迷路,甚至餓死在這無路的林中。但是我見到他們時,並不想感謝他們的救命之恩。而是在旁邊恭敬地坐好,繼續聆聽他們的樂聲。

這是一對瘦弱的青年男女,衣著樸素到寒酸境地,卻又透著一種高潔華貴的氣質,其時二人皆已沉醉,渾不覺我的到來。其中男子撫琴,女子執塤,琴聲切切,塤聲悠長,琴音清越,塤音厚重,其天成絕配,非言語可表。一時只覺心中清明,銀鈴便佔據我所有的思緒,她在我周圍舞蹈,我卻無法執她之手,她在我耳邊低語,我卻聽不清隻言片語。

「這位先生,您……」樂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我卻依然墮在相思中不能自拔,直到那個男子問我才反應過來。

「聞此佳音,不能自己,循聲而來,搗擾之罪,兩位見恕。」我忙拱手躬身行禮,琢磨著自己剛才走神在人家身邊想自己的事情應該算不得很無禮。

「我們也沒想到有人在旁,父親曾言有人偷聽琴之樂聲,琴弦立斷,未想你在旁恐已多時琴竟無傷。」這男子說得很是木訥且又誠懇。

看來我不是人。

「外子訕言,客人莫見笑,看您身上白衣已染成灰青之色,已在樹叢中走了多時吧?為尋我們?」這女子果然細心,我也知道眼前兩人確實是一對,聽著那含情脈脈的調子便讓我感覺這一對必是夫妻,或者說,方涵嘴中的野外狗男女。

「確如您言,這南來北往這麼多趟,這是第一次走小路,沒想到此處有這樣兩位高人在此,其音真乃仙樂也。」

「先生之贊甚矣,與內人僻居於此,實為我二人嗜樂如命,每日需得縱情山水,以樂為語傾吐心聲。」

「賢伉儷〔此詞出處及時間有待商榷,其中關鍵是什麼時候作夫妻之義,此後,本文將再作一次說明——作者注〕實是難得,但在下庶人,有一事卻欲問,不知能否作答。」剛聽到他們如是說,我便想起這事了。

「先生不必客氣,請講。」

「君二人以何為生?」一天到晚像他二人這般生活,雅是雅了,餓死也是正常的事情了。

「噢,這個就不好意思說了,但先生辟路而來聽曲,也是知音,便說與先生,先生莫見笑。」

「不敢不敢。」我興趣一下子上來了。

「我們每年冬季出山,值此臘月,各地祭祀多需禮樂。我與內人先輩曾為河洛一帶樂官,所以常為些熟絡的富貴人之家做這些祭奠禮樂之事,得些歲錢,便可供一年花用,買上一年用物,僱人進山,貯於洞中,每日晨起而炊,做上一日之餐,帶上樂器出來,便見一處奇景,心有所思,便停下成曲。休息時,便食些東西……」這一對青年夫妻顯然是怕我笑話,說得簡單而快速,似乎希望我沒有注意時就把各個可以用來貶抑的理由說完,但我沒有這種想法,只念著,這兩個人當人是慘了些,吃飯睡覺對他們來說恐怕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浪費時間。

「你們二人若成仙,便可不用食這些人間煙火,也可到處遊覽,事事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了。」

「先生說笑了。」二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而我依然保持假正經。

不過看著那女子手中之物,我卻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能否……幫……在下……」我琢磨著這個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不過旋即想通幾個地方,便再無猶豫,竟就在當時拜了下去,一下子便讓這兩個可以稱之為「傻了吧唧」的樂痴慌了手腳。

「這位先生到底有何事,我夫妻能出力幫您的,絕不會推辭的。」真是兩個人好說話的人,傻了吧唧,我很喜歡這個詞,也很喜歡這樣的人。

「我摯友新喪,他平生最愛聽塤之樂聲,然則在下不善樂,也不曾聽過如此美妙之音,想請賢伉儷一同遊歷荊州,如能得閑,請為在下之故友祭上一曲,在下永世不忘。」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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