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平安

自來人世,本就是孑然一身,現在這般棄官一去,也只多一馬而已。縱馬枯葉衰草之間,只是認準東去的大路,不問身處何處。

前行三十里,卻被人攔住,那人抱拳馬上見禮,「子睿公,戲志才盼君久矣,我家主公在側,請隨我而來吧。」

心頭一熱,孟德兄當真重情重義之人,此時節不避嫌而來,除了兄弟們,便是他了。不過念叨城內無甚其他故人,才稍放下心來,卻又覺得自己心頭還是放不下。

隨即同請入蒿草深處,片刻即見一無名水邊枯草亭中,竟擺下了一桌酒席,孟德兄也一襲庶民打扮迎我。

「孟德兄何需如此,子睿自請如此,為何還要如此招人非議。」我覺得我需要裝出一點大度,全不顧酸酸的感覺正在蔓延。

「十八歲少年能有如此大度和心胸,哥哥不如,然這般送行都不能為之,於兄於友皆是大謬,況且如此反能顯出更通人情,那幹人若知更不疑。」孟德兄臉色略帶凄然道。

「孟德兄,此後之大計,便請兄多費心了。」言畢便拜,我可真的不想把這番全部心血都白白費了。

「子睿不惜一生仕途全部身家託付於兄,孟德不能清君之側,剿滅外戚禍端,何顏再見兄弟。」孟德兄趕忙扶我。

「孟德兄小心,董重背後勢力不小,那天我在他家大宴當場,此人竟公然藐視我,沒有相當的實力料此人亦絕不敢。」我皺了皺眉頭,覺得還是需要叮囑一下。

「賢弟之言,愚兄記住了。來,稍微吃些東西,早些上路,路上很可能會有人對你不利,你寸兵不帶,一人上路,小心小心。」孟德兄說的很是在理,正好午飯沒怎麼多吃,只因這個長輩叮囑幾句,我答應幾句,那個長輩囑咐一套,再拜,兄弟們個個都送行一番,一頓午飯分了好幾次。所以,稍微客氣了一會兒,便坐下,吃了起來。

孟德兄屏退了眾人,然後很是惡劣的說道:「你放開食腸吃吧,我料定你今日正午多在聆聽教誨。」

本來是很感人的君子送行,最後演變成一人饕餮而餐,一人侃侃而言了。

拜別之後,孟德兄還是送了我二十多里路,最後與我說的話甚是耳熟:「如事不諧,弟可隨時來我處。」

只能說謝謝了,轉身時還在想這話的意味,一年前,我平安風雲侯何等風光,而他還是一個城門校尉,此刻我變為庶民,他卻依然是輔政大臣。現在已是他在招攬我了,不過我只是也只能打打哈哈。

我這步許是沖得快了,也狠了些,雖然對天下是好事,但是對自己恐怕是太對不住了。

不過很快想到自己還年輕,以後機會多得多。而且這讓我有了不少空閑的時間,我想起作為一個男人下面應該做的事情。

隨即心情又好了起來,其時殘陽似錦。

應該說,這天晚上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亦悅,這小丫頭不知怎麼樣了,我感覺出了作為一個父親的感覺,雖然她流的並不是我的血。

我也許對得起所有人,但我確實對不起我自己。

驛站之門不會再為我而開,所以我不便走官道,而且這一路需要相當的花用。幸虧老師似乎很清楚我會遇上什麼,給我留了一筆讓我驚訝不已的錢。讓我只得走之前照著姐姐——不得不承認,這讓我發現銀鈴還是生活在我的每一刻中了——以前的吩咐,把錢分成幾部分存放在身上各處。

師傅曾經擔心,希望老師找人保護我,不過老師覺得這時候我一個人倒更安全。而且現在我們送人會遭人非議,給那些人落下把柄。師父動了氣,說師父不近人情。老師卻不爭辯,倒苦了我兩邊勸說。

這一路的農人也許都在準備春耕,趁著太陽不錯,農居院內外都在曬著什麼。那些農人見到我也不為怪,只是隨便注意一下我,只當我是個普通騎馬的路人。對他們,我只能作休息時,百無聊賴時的一個可有可無的景觀,對他們來說,我並沒有實際的存在意義。

我覺得我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總能找出理由自尋開心,不被注意說明我的安全和自由。我可以肆意的歡笑,不用在意別人的觀感,因為他們不關心,也不在乎。

投宿吃飯時,也不用再在乎別人大談平安風雲侯,甚至加入他們熱烈的討論,便似乎自己和這個名號毫無關礙,雖然有種酸酸的感覺。

晚上也沒什麼其他可想,只是傾聽外面的人來人往以及他們的瑣碎的言語,直至慢慢稀疏沉寂下去得以讓我也就如此這般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不再有人叫醒我,我是被窗外各式各樣逐漸嘈雜起來的聲音所驚醒,一夜沒有做什麼夢,或者做了忘記了。按照老師要求,摸了摸身上各處的錢袋,一切都正常,一個沒少,至少我記得位置的都在,心想總算對得起老師的囑託。

我承認,今天我整個情緒有些低落,只能想著回家後會好一點。但一想到家裡那個「夫人」,竟對歸去之路有一絲迷茫無知,便如這早的大霧。

渡口的人要我三倍的錢,因為我多了一匹馬,讓他少拉了兩個人,當時便有人幫我說話,說船頭貪了,但我沒有多說什麼,給了錢,笑著謝謝幫我說話的人,只說不礙事了。

下船隻管向南,憶起昨日傍晚過虎牢之時,登高丘眺望關外連營,百里不絕氣勢逼人,但當時我看著也只覺得下面的事與我無關了,便稍微看看便走了。昨日不覺,今日思起忽然覺得自己只顧自己,自私得緊,心胸也太窄,一事不順,而且還是自找的,便這般頹廢,實在不是能成大事的人。另一個我便勸自己:本就不欲成大事,安穩過一生便可。這個自己便立刻又挺起胸膛:哀吾百姓,念之涕零;民自可棄我,我絕不棄民也。此念一定,立時便覺得天地廣闊,隨我遨遊,胸中自有一股舒暢與無愧之氣。

我做得對,尤其是我無意中惹了這些頗有實力的朝臣,這般才能讓他們放掉對四卿的戒心,也會認為四卿不過如此,而其他人也會相信三卿肯定會給大家一個好的結果。

那麼,下面我們必須讓關外的實力人物得到相當大的好處,讓他們不需要依靠朝內的人,我們便能輕易地剷除那些人,但是如果培養出來新的極具實力的諸侯,那麼以後天下還得亂。老師他們不易啊!我覺得我還是不行,我想不出來。

這一思,路上就慢了,到晚上還是沒到宛城,我知道此時宛地三城皆在荊州軍之手,雲書就在那裡。那天老師只是稍微告訴了我一下,現在我是很有興趣讓雲書給我講一下,此事必是很有意思,尤其是他給我講。

那天下午一路皆是有我腿高的枯蒿野草,間或有些溪流蘆葦。此刻千里一色,看慣皇城內的輝煌,這灰黃一片倒更覺壯觀秀美。一路行來,的確不亦樂乎。

天已黑,卻全無乏意,便過了本來打算歇下來的鎮子,又走了一個時辰,卻發覺越走越慢。此刻才想起來,我就算不累,但馬卻一定累了,我騎著它,卻把它給忘了,帶著些歉疚,便下馬與它一起走了下去。

那天晚上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風還不小,讓身邊這百里的蘆蒿簌簌聲忽大忽小,自遠而近,由近又遠,恰如水面風過,百里波濤。不過這風吹得我總覺得要變天,相對來說下雨比較讓我擔心,所以,我覺得應該下雨了。風大了起來,路也越走越難走,知道自己頭腦發熱的壞處。偏巧我這人還是那種一條路走到底,不見棺材心不死的那種。鑒於最近的糟糕運氣,所以這些必然意味著半個時辰後,我已和我那可憐的被迫陪著我的馬兒一起在一片灰暗蒼茫的重重水瀑之中了。

銀鈴曾告訴我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所以我想當然地認為我在雨停下之前是不可能找到可以避雨之處的。但是在雨中淋了一個時辰後,雨勢毫無削弱的情況下,我居然見到一座路邊的破屋赫然在前,一端破損的牆口露出的火光讓我更感覺到暖暖的希望。所以,我便快樂地拉馬過去,心中感覺自己還沒有倒霉到家。

「請問裡面朋友,可以容我進來避雨嗎?」行之屋外,看見門柵掩起,便禮貌地問道,畢竟我覺得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

「先生對不住,鄙婦孤兒寡母兩人在此避雨,先生進來不便,便請在屋檐下避雨。唐突之罪,望先生體恤孩兒體弱,受不得風霜了。」很有禮貌的年輕女子聲音,雖然讓我有些失望。但是,我也只能讓我和馬兒在檐下將就一下,總算能擋去不少雨,忽又覺得還是夠倒霉。只是馬兒不太願意在外面,它很有進去躲雨的想法。

「你是公馬,得注意一下男女授受不親。」我帶著惡笑教育著我的馬,不過我覺得用處不大,它依然需要我牽著才能稍安於檐下;我把這個歸結於自己的道貌岸然,所以純樸無欺正直無偏的馬兒絕不肯吃這套。

我一定是把它憋急了,這傢伙居然踹了我一腳。讓我毫無防備地挨了一下,且極為痛苦的捂著自己的右邊小腿,心道怎麼連馬也只踢這裡。但恐他們受驚,讓瘋馬踹了人,便不顧腿上傷痛低頭蹇步告罪連連進了進去,徑直去拖拽那無禮之馬,卻清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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