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歸

秭歸冬日的早晨還是首先從峽谷里開始明亮了來,就如陳倉到漢中的那條河谷。江中已沒有木屑,只是河岸上還散碎著些。昏暗中,整個秭歸已經起身了。城內外眾人都在無語的收拾上路,而由水面吹上的層層薄霧更把屈平的老家籠上了一絲凄涼。在縣衙內就可以聽見城內外的騷動聲,被驚擾的人們彷彿想用行動驅散這淡淡的怨氣。

不久陳鷗的軍隊從江上過來時,也把第一縷陽光帶到了秭歸。初升的太陽在河岸上留下了一道亮紋,自東邊第一個泊口直拉到西邊城樓上,可沒多久它又躲到了南岸的山後,只給秭歸留了個群山的厚重背影。

未來秭歸太守的表情暗示了他們的猜測與我們的一樣,我和他說了在岸邊後面斜坡上築條城牆,他也不置可否,只是說知道了。

這使我反倒開始擔心,也許是董卓故意這樣給我們留下這麼大的把柄,實際上他還是要從河中下來。

兵者,虛虛實實,沒有定式,不能讓對手推度到下一步的動作。無論董卓和他手下的策士想過什麼。總之,現在我是猜不到他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了。如果大家都能想明白,那麼董卓此舉顯得太愚蠢。

在大批的百姓走棧道時,益州的士兵大部分是走的水路。而我們則要稍微再晚一段時間出發。

在秭歸的最後一兩個時辰,我顯得有些迷茫。在這裡的兩天,我一直沒有怎麼看看這裡,要走了,卻總想給自己的留點回憶。

最終我去了屈平祠,這是個靠著江邊東南背西北的一個不入群的青磚黑瓦之堂。屈平一生忠於楚國,所以他死後當地的鄉親給他修建祠堂時也讓他面對著楚國故土。雖然最近外面很亂,但屈平祠內依然很整潔,只是沒什麼香火。我也沒處尋那些祭祀之物,只能憑空憑弔一番。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不自禁詠出《離騷》中的句子,他當時不明了,可現在的人又有幾人明白。只餘下路依舊漫漫,後人繼而求索。

我在屈平那裡駐足了很長一刻,所作的只是看著他的泥胎像,他很瘦。

姐姐找到我時,我依然在那裡看著這位瘦削的老兄。實話講,我敬重他,但是不喜歡他,可能這個想法是老師灌輸給我的,只是想不起老師的理由了,我一向不是個認真聽講的學生,或者劃分好聽一點,一個記性不是非常優秀的學生。

「我們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動身了,你要不要去那家?」姐姐打斷了我繼續思考不喜歡屈平的理由,提出了一個早被我否決的想法。

「姐姐?哦,不去了。」

「那和你的岳父也不去道個別了?」

「啊,對啊!」我忽然想起來我該去看一下老人,向老人道個別,但一想到去她家,心中卻又總是她的倩影,感覺不妙:「姐姐,你知道了?」

姐姐點點頭,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去吧。」

在我出去時,姐姐在後面又喊了一嗓子:「把腰直起來,你才多大,總是和一個小老頭一樣。姐姐要嫁了,你以後得自己注意,大漢平安風雲侯的樣子不能是這樣。」

「知道了,姐姐先去歇歇吧,我一會兒就回來。」我挺直了腰,沒有像往常那樣轉頭不好意思笑一下,因為今天沒有笑的心情。

及至那楚姓老人家的門口,我想起來他們一家還得安排一下,總不能總是這樣寄居在別人家。

我才剛下馬,黃恬就推門出來迎接我,讓我有些奇怪。

「你好像一直在門口等著我?」

「早上看見很多人都在離開,城外也有些混亂,姐姐就說你會過來。」黃恬很恭敬地和我行禮。

「不用了,你的父親現在怎麼樣了?」

「今天早上精神還好。」

我在我「岳父」的榻邊看到了正在給他老人家喂稀飯的黃怡,黃怡瞟了我一眼,沒有轉頭,只是繼續給她的父親喂飯,倒是老人先發現了我。

他本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反而劇烈的咳嗽了出來,聲音乾裂,讓我們一起都慌了神,早知道我遲一些過來會好很多。

當他剛稍微把氣順好,臉上便帶上了一絲慈祥的笑意,粥也不吃了,就那樣看著我,努力地用重複而且難以區別的音,向我說些什麼。和前天晚上有所區別的是這回是黃怡給我解釋,黃恬只是偶爾更正一下。

「以後記得回來看看,帶著忻兒回來。」

我不知道到哪裡再找一個忻兒回來。但這時我只能堆著笑,「一定……一定。」第一聲是溫馨的回答,第二聲是無奈的自嘲。

黃怡依然在喂父親稀飯,不時把父親嘴邊漏出的汁擦去。

臨走前,我決定以一個被收留的老人的女婿的身份,向那位宅邸主人致謝。

老人住在此間的後堂之中,我到他身後時的他正對著面前的龕中的一尊不知什麼神仙的泥塑念叨著什麼。

本來我想等他念完,但是他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再念些什麼。實話講,我有些急,便直接說出來拜見的意思。

「將軍大人有何事尋我這老朽之人?」

「感謝您收留她們父子二人,我會讓人把他們接走安置,這段時間多有麻煩,多謝了。」

「不必了,我佛慈悲,讓這幾位住下便是,何分你我,無你無我。佛曰:能除一切苦,真實無虛。」前幾次沒怎麼和他說話,這次和他說上這麼一句,才發現他很有學問——至少我不知道他說些什麼東西。不過我敢肯定和那神龕里我不認得的那個泥玩意有關。

大致知道他的意思,意思就是不用客氣,但是該客氣還是得客氣,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當下拿定主意,便行了個大禮出來,未轉身時還注意到他的手上捏了一串桃核又或是什麼其他類似的東西,他一個接著一個捏,看著我,可嘴裡還在念叨著什麼。

一個奇怪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什麼新道了。說不定是天狼道,一邊走一邊心裡臭美般地胡思亂想了一下,只是旋即被眼前出現的人衝去了所有想法。

「子睿……這是昨日我幫楚伯伯抄的經書,讀來覺得其義深邃,有些地方正是我以前都沒有想通的,觀之有種豁然開朗之感。我便又抄了一份,便送與你和忻兒吧。」她很平靜地和我說,但眼光中卻有種悲戚。

「你們就住在秭歸了嗎?」

「父親的身體經不起旅途勞頓,便先留於此處吧。」

走時,我拍了拍黃恬的腦袋,他也很親近地叫了我一聲大姐夫。就這樣我與黃忻不知什麼時候成了親,雖然她只能是一位可能會在夢中存在虛幻縹緲之妻,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位賢妻。想到此,覺得我還不算很慘,也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回去路上,我翻開了她送我的那方抄著什麼經文的絹帛,隨便看看。任由馬兒帶我去岸邊姐姐那裡,反正它不去,我也知道我丟不了。

不過與她以前替左慈抄的道德經不同的是:這次她沒斷句。這讓我想起了她寫的那個百字迴旋大陣,不過這個既然她說是抄的經書,那麼就該不會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才讀十多個字,心中嘀咕便這是什麼東西,尤其是什麼菩薩、波羅密,都是什麼意思。下面的還可以理解一些:「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這都是什麼玩意,剛有些數,又稀里糊塗了。

〔公元100年前後,佛教傳入中國。其中《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是由唐朝玄奘法師取經回來翻譯的,但現在因為我沒法得到漢朝時流傳的《摩軻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的梵文口述版,得到了也沒法翻譯,所以便把這個經文的中文版提了五百年發行——作者注〕

「看什麼,又是人家姑娘的詩……你怎麼這樣看著我?」姐姐把我的馬拉住了,我總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眼熟。

「我覺得好像和以前有個時候有些像,哦,想起來了,那是我要離開家去北方見皇甫和朱俊兩位將軍的時候。那天姐姐也是這樣拉我的馬,而我要告訴姐姐我要出門了;只是這次雖然姐姐還是這樣拉我的馬,卻是要回去了。」

姐姐沒有回答其他的,而是直接伸出手來表示要看。

「我看不懂,她說是什麼經書,可能是我見識淺薄,我不知道。」

姐姐接過手去,看了一眼,「這不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么?」

「你知道?」

「怎麼了?很驚訝么?」

「那你怎麼從來沒和我說這些東西?」

「你有你的老師教你啊。而且這個我也就是看過,我覺得其中有些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過我不信奉它。既然自己不信奉它,我為何要教給別人呢?你沒覺得姐姐教你的,都是姐姐覺得好的嗎?」姐姐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姐姐懂得東西真是太多了,原本我以為我跟著老師沒幾年我就超過姐姐了,可我總能發現姐姐這個也懂那個也知道,那個水鏡先生不可能教姐姐很長時間,因為這麼多年,我居然一次沒碰見他。那麼他能把姐姐教得這麼厲害,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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