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 冬霧

馬疾蹄,荊西的官道上雪泥飛濺,在月下積雪映照之下,平安風雲侯謝子睿沒有帶著自己心愛的天狼,只帶著十幾個衛兵星夜馳向夷陵。

「大人,馬車被我們拉下太遠了,我們稍微歇一下,等等吧。」時已入更,旁邊的副將大聲給領頭正催馬揚鞭的一個高挑長發的少年提出一條建議。

「好吧。」少年勒馬,馬還在地上又躥出去十幾丈才停下,喘著粗氣,打著嘟嚕。馬上的少年也口鼻齊用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已至深夜,冬日雪後的嚴寒讓人和馬都在一起噴雲吐霧。少年頭上熱氣卻透過頭髮絲絲縷縷冒出,只是被風立時吹散。

周圍一片勒馬的聲音和馬的嘶叫,眾人很快都停在少年身邊,已跑了三個時辰,馬匹顯然也有些疲憊了,不住的晃動著頭長聲嘶鳴,似乎想把勒在這頭上的馬嚼子、馬韁抖開輕鬆一番。少年下得馬來,一邊幫著那累了的畜牲鬆鬆韁繩,一邊朝背後的來路望去。其他從人見狀,也紛紛下馬在路邊等待。

「黃忻,黃忻。」少年口中不住地念叨車中人的名字,若有所思。用鼻子狠抽了一下冬夜的寒氣,慢慢吐出,試圖用呵出的暖氣溫暖一下自己已經有點失去知覺的臉頰。

化了幾天雪,到處都是灰濛濛的,倒是西面一片頗為壯闊的山林還是一片泛著暗青的白色。

「前面那座山是什麼山?」少年自小沒怎麼出去遊歷,對老家以外百里就沒什麼認識了,只能問一個領路的嚮導。

「稟風雲侯,那叫鴉鵲山,據說很有靈氣,每年春夏秋三季都會有人去問卦,以出來叫喚的是烏鴉還是喜鵲主卜吉凶。」

「那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少年掠過一絲微笑,但稍縱即逝。「還有多遠?」

「在那邊一個隘口過去,就到夷陵地界了,到陳將軍大營還有大約百里,不過如果就我們剛才那樣走的話,三更可能就能到了,考慮到馬車在這地上跑,如果要一起到還要遲一個時辰。」

「噢,大家先休息一下吧。」少年牽馬又轉向東面,看著後面的路,不知道又在想著什麼。寒風凜冽,眾人都躲在馬後擋風。唯獨少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隨便風吹得腦後的一束長發肆意亂舞,渾不自覺。

一刻後,百十來名騎兵簇擁著一輛厚氈馬車趕到時,少年才向前迎了兩步,臉上的表情卻不知是喜是憂。領頭一名帶隊校尉趕忙下馬,過來見少年,帶著歉意和無奈:「風雲侯,我們來遲了,官道上很是泥濘,車陷了好幾次。」

「這不關你們的事,是我要連夜啟程,倒是這幾日本已是連續行軍,今夜還要這樣趕路,辛苦你們了。」

領頭的校尉連說不礙事,還問少年是否現在就出發,少年沉吟片刻,擺擺手:「你們先休息一下,這一路,你們比我們累多了。」

將馬韁繩丟給那校尉牽著,少年臉色凝重地向馬車走去,步伐緩慢而沒有節奏,顯得心事重重。

「腿上的傷又有點痛了,哦,想起今天晚上還沒換藥就出來了。」少年似乎有點緊張,緊握著雙手,雖然並沒怎麼把腿上的傷放在心上,但他依然在自言自語的說著腿上的新傷。

在氈車旁,少年待了好一會,不知道該不該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隻腳不斷交替磕掉沾在腳上的泥,心中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壓住,雖然強作鎮定卻不能讓自己心裡感覺好點,呼吸也有些不能自己。

「黃小姐,」這一聲讓少年定了下來,也讓少年不能再在車外躊躇徘徊,「能否告知令尊名諱,便於我們去查找你的家人。」

「只管尋劍閣黃公就是,家父在劍閣益州都頗有些名望,人稱其黃公,本名卻沒多少人知曉了。」語氣平淡如水,感覺不出這少女的一絲情緒變化。讓少年鬆了一口氣,卻又掩飾不住心中失望。

少年在外待了片刻,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他不知道他離開後帘子被稍稍移開,直到他消失在十丈外的人群中。

簾內的人也不知道在這二十丈的距離上少年的自言自語:「恐怕你已無法尋到你的父親,家人,若是那樣,便將這命賠與你便是,也好過這樣煎熬。」

少年接過馬韁,回頭又望了一眼,磕了一下鞋上的泥,翻身上馬。

「出發!」

「子睿,子睿,陳哥從秭歸回來了,你去見見他?你怎麼了。」子羽鬧醒我時,我似乎還在騎馬,醒來前那一刻我還正在勒馬繩。

「我到夷陵了?」我沒睜開眼睛,只問了這句話。

「你不是五更時候到的嗎?」

「啊,對,你還接我來著。」我猛地拗起身來,使勁搓搓臉,「我做了個夢,好像我還在望這裡跑。」

「那就快起來吧。」

「什麼時候了?」

「午時了。」

「都睡一早上了,起來,還有很多事呢。」我得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陳哥很愛乾淨、整潔,大凡上了些歲數的都有些毛病,比如不能晚睡,看到又亂又髒的地方就渾身不舒暢之類的。摸摸新長出胡茬子,打開發帶,又原樣紮好,接過濕巾擦了一下臉,感覺自己狀態還不錯,一拍子羽:「走吧。」

我和子羽也大半年沒見了,一路上我們談了不少事情,他早知道我回來了,還聽了我不少傳聞,他也說我變了很多,這我知道,很多人都這麼說。子羽倒沒什麼很大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他下巴下那一撮很具奸臣模樣的鬍子。這自然逃不過我的打擊。

進帳前,聽到陳哥正在和一個很奇怪口音的人在商議著什麼,連陳哥的聲音也變得像那個人的音了。

那應該是益州的口音,很怪的口音,至少我聽不懂。子羽示意他先進去,我則同時示意我等那人走再進去,惹得對視一笑。

子羽進去後,我就在帳外附近隨便走走,陳哥的大營井然有序,眾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不少人認出了我,路過的人都和我行禮。又有很多人知道我好相處,沒什麼事的也都來和我敘兩下久。

而我通常只是:「噢,你啊!現在好嗎,家裡好嗎……」這樣對付過去,我的記性一向很糟,所以我也從來也不強求自己去記。最後帶來的結果就是我腦袋中間總是比別人少很多東西。

子羽再次出來,他示意讓大家小聲點,不要鬧了將軍和人商議事情,即刻又回大帳。大家趕緊把聲音放低,很快和我道別,各做各的事了。

而我則不斷的用腳在地上磕,雖然靴子上早沒什麼泥巴了。可我依舊重複這個動作,因為我總覺那個夢有些問題,似乎有些事情和今天早上的情況不很相同。但我總想不起來夢中有何不同了,只能用一次次的磕鞋來幫助回憶。

「子睿,益州人走了,你來吧!」回憶被打斷,我也趕緊進入大帳。

「子睿啊,漢升將軍怎麼讓你來的?」陳哥雖然在笑,但似乎總脫不了些許擔憂隱於眉宇之間。

「師父拗不過我,就讓我過來了。」

「你為什麼要過來?」

「文棟兄何出此言,益州之事自然與我有關,他們逃難至此,皆因我之過。」

「子羽,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子睿說些話。」文棟兄似乎想發脾氣了,子羽看了我一眼,最終不敢違抗軍令,只得下去。

光這一點,我就不行了,我很難和兄弟們說這麼硬的話,總怕傷害到自己兄弟。但必然造成軍令有些兒戲一般,尤其是對那幫荊州兄弟。哪如文棟兄這不容置疑,不論情面。

「益州人怎麼到秭歸來的?」我搶先發問,這是我最關心的,如果他們能來,那董卓很可能也很快就會跟來,不過,既然我們和他們交戰數月,那董卓還沒過來,這有些奇怪,應該說很不可思議。

「益州還是有船的,這些人把益州所有的船全部開來了,據說,還有不少都在上面峽谷觸礁沉了,百姓很多都是作竹筏放排。不過,更多人死於這個緣由。他們說,靠著長江有近百萬流民順江外逃,而到秭歸的只有三十萬了。」

「子睿,你認為這益州流民如何處理?」見我沉默許久,陳哥換了一個話題。

「當然要好好安置。」

「如何安置?」

「正好我們勞力匱乏,據說此中百姓甚多,我等一時又不可能攻入益州,先把他們做勞力,軍隊能編就編,不能編的就也給他們分些土地屯耕。」

「安置在一起嗎?」

「分開,要分開,分得散些好。」

「哦,你變了,以前你肯定根本想不到,也不會想這事。那你還來幹什麼?」

「這有聯繫嗎?」

「當然,你既然能這樣知道人心之險惡,能想到防著益州人給我們添亂,你還來這裡收買人心么?」

「這是兩件事,我怕荊揚兩州百姓再受亂事之災,心懷仇恨的益州人不可不防!既然他們可以和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打了這半年,直到支持不住,才來談和。他們可以為了自己把秭歸百姓趕出家園,如果是其他人,可能現在我就帶兵進去平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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