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樂浪

過了河,整個心就安定下來了。天色近晚,我們進入的是中樂浪府遂城地界,我們還好趕在天全黑之前在驛站住下,由於那張寫著我身份的大旗,我們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我和北海去本地衙門打聲招呼,該城縣尉倒是個老實之人,比遼西的那個要好得多,我也算比較客氣,讓他不要麻煩了,也不用飛馬傳書給都護公孫范。因為我還聽說他同時還是北樂浪的都護校尉,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忙的過來,但我至少可以以不要打攪已經很繁忙的公孫大人為由,讓他不用如此勞師動眾,我們歇一晚就去南樂浪了。

伯圭在我臨行前說過,中樂浪和北樂浪都由他的胞弟公孫范治理,讓我只管吩咐,有什麼事情他一定會替我辦。南樂浪他就沒招呼我,他知道那是我的屬地,他再囑咐我未免有些僭越。

我稍微在城內轉了一圈,縣尉還找個能說會道的本地人差役跟著我。這裡的百姓雖然衣裳樣式和我們一樣,但據說絕大部分都是高句麗人,高句麗的意思就是山高水麗。水麗我完全同意,路過幾條河,雖然不是很寬,但水質清冽,水邊花草繁茂,不太似秋季的樣貌。山高倒未必,在這裡我根本看不到可以稱為山的地方,全是些小丘陵,不過嚮導告訴我,樂浪的真正高山全在北樂浪,中樂浪以丘陵為主小塊平地,南樂浪只有幾個小土包大片都是平原了。

城很小,騎著馬在已經人很少的街道上,片刻就晃了一圈。這裡方圓只有四五里,比襄陽小多了,更不要說和洛陽比了。就是這裡的黃昏已經頗冷,不能用涼來形容了。

他們還是在縣衙給我設了宴,我也沒理由不參加。但這天的晚宴上就只有我一個客人,小南出去玩了,那對夫妻就更不要指望了。他們安置我一個人在主席上,我說這不合禮儀。但我不坐那,誰都不敢也不肯坐下,我只好就將就了。這才開始今晚的宴席,穿著鮮艷大氅的高句麗少女隨著他們的樂隊的樂聲而翩翩起舞,一個中年藝人開始抑揚頓挫的唱起歌。那個縣尉貼近我和我說這是高句麗人的起源的故事,也是個民間傳說。這讓我很感興趣,我一向對這種事感興趣,這讓我仔細的聽了下去:

〖已有萬年之遙,一切天帝創造,地上物種繁茂,卻無人的歡笑。

三千年前一日清早,白頭山頂神光閃耀,天帝之子桓雄,架著金色飛馬戰車,帶著三千仙仆來到。

雲開撒萬道輝煌,霧散傳千里呼嘯。

桓雄展天帝神跡,山顛現奇光萬道。

白山之上,冥水之頭;驚現一城,其名為神。

此中三千仙子各有道,浜水為漁,依林即樵,平坦耕種,嶙峋獵雕。

往來行商,內外診療;力士夯築,樂師憑調;植桑求絲,掘土為陶;歌藝動人,舞技美妙;如此種種,不盡言表;共計三百,六十一道。

眾山禽獸,諸水魚鳥;羨煞諸人,行事逍遙;有北麓熊,南坡虎,西水雁,南天鷂;祈求桓雄,賜之為人,重謝相報。

天子憐憫,出題相考:居於黑洞,度此嚴冬,一百天內,大蒜艾蒿,期滿出洞,即賜人道。

一十六天,雁出南飛;曰洞寒冷,難耐風嘯。

五十九天,鷂落平湖,訴蒜辛辣,難咽艾蒿。

八十四天,虎歸南山,咒穴孤寂,洞中無聊;百日期滿,熊自歡笑,褪去舊皮,衣之為袍;直立能言,手舞足蹈;以水為鏡,驚見嬌俏。

面見桓雄,叩謝大恩,無以相贈,以身相報;千日誕子,名喚桓君,日月寵溺,山水相抱。

……〗

這就是高句麗人的創世說,與我們的盤古開天闢地,伏羲女媧創世造人傳說比起來,似乎太單薄了點,但我還是聽得很起勁。不過,他們的歌和那一夜聽到的差不多,都有些單調,相比較而言,中原的歌賦要顯得豐富很多。而且到後面全是些沒有內容的禮讚,這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實際上我們的後面也有這樣的一段,我想不出來那一段幹什麼用的。

不過,我還是很有興趣的問了這個神城大約在什麼地方。

「北樂浪府的朝鮮,就在白頭山東邊山下,相傳是我高句麗人的第一個城。朝鮮之意即朝日鮮明之意。因每天該城的第一縷陽光都是由白頭山上積雪反映過來的。」

我點頭稱善。

晚宴後,縣尉和我提了這些高句麗人。他告訴我公孫瓚軍隊中有很多都是從這裡徵召的,此地民風純樸,耿直善良,卻又非常的勇敢善戰,戰場上相互協同作戰能力幾乎與生俱來,較之鮮卑,烏桓,匈奴似不適於以蠻族視之。我問道此處可有烏桓人,答曰樂浪沒有,玄菟好像有,此時我心中立刻暗罵應該是肯定有。再向西北,遼東郡國中就有烏桓族幾支。聽完,我立刻和他道謝告辭,看來他對烏桓人不太熟,問他我不如問那個烏桓軍中會說漢話的人。

當我找到他時,他正笑嘻嘻地和鮮卑女子講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冬天烏桓人怎麼獵熊。聽到此處,我心中一驚。我想的是別讓高句麗人聽見,高句麗人以熊為祖先,他卻講著怎麼把一隻熊弄死。倘若被高句麗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免得他觸犯眾怒,被勇敢善戰的高句麗人給宰了。我連忙打斷他,讓他到我這裡來,他很俏皮的和那些鮮卑女子到了一個別,就跑到我這裡了。

「你是漢人?」見他點頭,「你怎麼到烏桓人那裡的。」

難得見他的臉上失去了那種不正經媚笑,一副很沉重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堪回首:「我小時候,家裡遭烏桓人洗劫上下十幾口只有我被留下活口抓走當了他們的奴隸,烏桓人那裡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主要是我們漢人,平時打罵不說,烏桓人好爭鬥,但嚴禁殺人,但只是對他們自己人來說的,我們稍有異動,便會遭隨便打殺……」

我沒想到他會哭出來,抽泣中,他扯開了他的衣袖,在左肩上有個很大的傷疤,「這是我小時候的烙印,上面的符號是他們的族的標記,表示我歸他們族所有。」

「你為什麼不逃呢?」

「不敢,烏桓人看馬看得很嚴,根本不可能偷馬逃跑,而跑又肯定逃不多遠,就被人追上,從地上拖回來,如果還沒死,就當大家面……」我的心都猛緊了一下,而他繼續他的講述,「我就這樣活著,我當然得想辦法,我不能就這樣直到死去,我想活得好一點。所以,我拋掉自己的骨氣和傲氣,揚起笑臉和諂媚,極力討好我的主人們,才終於讓生活稍微好了一點,也能給其他搶來的奴僕弄多一些食物和衣物。後來,我在的這一大族烏桓人被公孫瓚招安,在遼東臣服。但公孫大人卻沒有向這一族要求將我們這些漢,匈奴,高句麗,鮮卑的奴僕解救回來安置的意思,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也沒有興趣過問。這次不是碰上你們,我也許還在那裡作一個管家。在玄菟白山的時候,我只想著人數相差太多,只能希望你們交了財物,別被烏桓人屠戮了。沒想到,你們這麼厲害。當我到你們這裡時,才第一次感到自己像個人一樣,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換了樣。可是一想到在烏桓營中的其他兄弟姐妹時,我心裡又總是不是滋味。」

「烏桓也算游牧之族,為何來劫我們時,馬匹如此之少。」我心裡還有些疑問。

「好像聽他們說是公孫瓚大人以重金購買,現在他們全族除了還懷著小馬的母馬和一些種馬,剩下的全換了財寶了,平時很少有人騎馬,只有那些頭頭還能以馬代步。」我心裡想著這些烏桓人為何如此貪戀錢財,「他們現在住進了遼東屬國的無慮城中,再也不要放馬游牧。每天和那些歸附的匈奴人玩樂,花天酒地,公孫瓚又大送美女珠寶,現在的這些烏桓人和幾十年前的烏桓人都已經完全不同了。而那些還不願如此奢靡放縱的人,就組織了流匪隊伍,在玄菟的山中。我的那些主人就是其中一支,他們把我也帶上,讓我說漢話給那些被他們圍住要搶的人,而那幫人說不來幾句漢話,他們又不敢在公孫瓚的地盤上大肆屠戮,只敢搶搶財物和馬匹,尤其是馬匹。所以,我就顯得比較有用。」

「你不是個一般的人。」我對他說,「我覺得以你的前面十幾年的身份,你的談吐見識實在過於出色。」

「因為我的主人和他的一族全是笨蛋,他們居然就沒人識得了漢字。我出生於一個讀書人家,在被他們搶走之前,倒還認識不少字。他們搶到的書簡等物,常就直接當引火物燒了。我告訴他們這東西可能會很重要,所以,他們才把書簡先給我看。所以,我才看了一些東西,也懂了不少事情。那些烏桓人還想從我的嘴裡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我就給他們現編,邸報我就說是京中誰誰死了,有些兵法類的簡書,我就告訴他們是講如何生孩子的……」

「你怎麼這樣騙他們。」我覺得好笑,他也笑出來了。心道原來他騙人這麼有水平。

「好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他的眼睛看著天空,雖然帶著笑,雖然可以看出他的愉悅,但眉宇之間似乎有一種黯然。我忽然有了主意,但我暫時不能和他講,因為我不確信我能做到。

「你叫什麼名字?」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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