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開什麼玩笑?我從來沒想像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居高臨下的貝爾肯中士已經把槍口對準了波特曼少校,他臉上是壓抑多年後的興奮,我知道他是非常認真的。

此刻少校並沒有露出絲毫的畏懼,但卻輕輕地「咦」了一聲,我看到他的目光越過面前的人落到了斜上方的橫樑後面。與此同時,中士也發現面前的男人神色有異,他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轉身抬高手臂——

槍響了,血花從黑色的布料表面爆出來!

中士手裡的槍掉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尋找著背後的敵人。血從他的袖子流下來,像一條紅色的小蛇。他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驚詫還是憤怒。

我屏住呼吸,覺得似乎連時間都靜止了。

砰!又是一槍,擊中了中士的脖子。

他按著傷口重重地倒在地上,喉嚨里發出荷荷的聲音,血不停地從指縫中朝外涌。少校飛快地跑過去扶起了他,拽出手巾替他止血。

我慢慢站起來,雙腿發麻,手心裡全是冷汗。

約瑟·吉埃德從客廳的大橫樑後面露出了年輕的臉,他手裡的狙擊步槍冒著絲絲青煙,眼睛盯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下來吧。」我輕輕地喊到,拾起了那把差點結束我們性命的武器。

少校正在努力壓住血管,可是看貝爾肯中士傷口的出血量就知道他的主動脈斷了。我注視著那張肌肉痙攣的臉,血已經湧出了他的口腔,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費力抓著少校的衣服,攀上的他的胸前。鮮紅的手印烙在襯衫領口和皮膚上,刺眼得很。

這個男人眼睛裡面的悲傷、憤怒、瘋狂、絕望交織成令人窒息的顏色!他是在為即將得到又失去的一切惋惜嗎?努力了一生的東西到最後關頭還是化為泡影了,這個時候他是不是在詛咒上帝?

少校背對著我,我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就這樣徒勞地救治著有一半血緣的哥哥,而沒顧及到自己背後已經滲出了鮮血。

約瑟從橫樑上爬下來,站在我們對面,什麼也沒說。

這時濃重的血腥味飄進了我的鼻子,中士開始劇烈地咳嗽,他用盡全身力氣抓著少校的領子抬起了上半身,用德文斷斷續續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接著大笑起來。那笑聲夾著噴出的血點兒打在少校的側臉上,嘶啞又模糊,可依舊讓我想發抖。

過了一分鐘左右,笑聲漸漸消失了,中士的頭垂了下來,眼睛看著我,嘴角上還保留著他最後那種開心的表情。

「他死了嗎?」約瑟問到。

少校緩慢地把中士放在地上,點點頭。

我走過去,輕輕按著他的左肩蹲了下來:「……對不起,羅斯托克……」雖然殺死貝爾肯中士是為了瑪瑞莎,可是我知道這對少校意味著什麼。

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只是用沾血的大手做了個「打住」的動作:「別說了,夏爾特,算我拜託你!」

他站起來注視著對面的年輕人,平靜地問他:「現在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已經為你姐姐報了仇,吉埃德先生?」

「是的。」約瑟鎮定地回答,「上帝保佑!」

「那麼你不反對讓我來處理屍體吧?」

「如果你能保證不在日後招來麻煩!」

「當然。」

少校脫下濺上少許血跡的外套,用蓋傢具的布把屍體包裹起來,拖到了廚房裡,放在儲藏櫃中,然後用清水洗乾淨臉和手。我凝視著他默默地做這一切,突然覺得心底很難受。

約瑟卻沒有繼續注意少校的行動,他的臉上已經少有兩年前的衝動,甚至比我們上次見面時更加沉穩,讓我覺得熟悉又陌生。

「謝謝你託人帶給我的信。」他對我說,「現在姐姐一定可以安息了吧,我們終於為她報仇了。」

「我答應你不會放過兇手!」

「可是……你也做不了『天鵝』了,伯爵先生。」

我的耳朵里響起一聲炸雷,猛地抬頭瞪著他。

他的眼神很複雜,但不是輕蔑:「難道你自己還沒有發覺嗎?或許就連姐姐也看得很清楚。你還是……換個名字吧……」

我沒有說話,只覺得頭腦中一片空白。

約瑟望了望廚房的方向,背好槍:「這幾天我和游擊隊的人會在瓦爾葉泰劇院後門等你的消息,如果一切真像貝爾肯中士所安排的那樣,我們就有成功的把握。」

我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的力氣跟他說了聲「好的」,只記得當他的身影消失在松針林中的小路上時,少校已經站在我背後了。

他的臉上有一種毫不掩飾的痛苦,眉間微微蹙起。這一瞬間我竟想撫平那些皺紋,但剛抬起手臂,已經被他一把抱進了懷裡。

可怕的力氣,非常可怕的力氣!

他死死地箍著我,把頭埋在我的肩上,彷彿要讓我窒息。愧疚和難過像潮水一樣從心底涌了上來,我閉上眼睛,覺得嘴巴里異常苦澀。

我慢慢環住了少校的背,那溫熱的液體灼燒著我左手的掌心。

回到巴黎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我在旅館的房間里為少校包紮肩上裂開的舊傷。他的襯衫上濕了一大塊,領口也被弄髒了,已經不能穿了。我讓他披著外套,托侍者去買件新的。

他默默地抽著煙,好象不想說話。但當我再次向他道歉的時候,他卻笑了笑,用左手撫上了我臉。

「不用說『對不起』,夏爾特,沒這個必要。」少校的口氣淡淡的,「我知道遲早會這樣的。你相信嗎……其實因為角度的關係,我並沒看到橫樑上藏著的約瑟·吉埃德。在海因里希抬手的時候,我只想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後趁機殺了他。」

「羅斯托克……」我吃驚地望著他。

「是真的。」少校溫柔地摩挲著我的面頰,「因為那個時候,我唯一想保護的人是你……」

慢慢地,我的眼前的事物模糊了,終於有些熱熱的東西漸漸溢了出來,滑過我的臉。

——換個名字吧,你已經做不成「天鵝」了……你已經做不成「天鵝」了……

我把頭埋在雙手中,拚命壓住湧上喉頭的哽咽。

「夏爾特,怎麼了?」少校急促地問到,抓住我的下頜抬起我的頭。我看到他眼睛裡的困惑在經過了短短的閃爍之後逐漸變成了不可置信的驚疑,最後散發出喜悅的光彩。

「感謝上帝……」他用微微顫抖的聲音低聲說到,再次抱住了我。

是的,是的。我們……徹底講和了。

……

房間里的座鐘打響了八下,侍者為少校送來了新的襯衫,我幫助他穿上,叮囑他一定要注意黨衛隊分部里的情況;如果貝爾肯中士說的是真話,那周三前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岔子;如果他說的是假話,那麼我們更要提防他預設的陷阱。

「你的同事或許很快就會發現負責這個案件的重要人物失蹤了,所以我們的時間不多。還有——」我把手槍遞給少校,「——如果連你也已經被監視了,那麼過兩天的行動就不要參加了。」

少校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轉過頭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你覺得在危險的時候我能離開你嗎,夏爾特?」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少校拉起我的手,「我考慮過:這次無論成功與否,你都不能再繼續留在巴黎,而我遲早也會因為牽扯到『天鵝』的案子和海因里希的失蹤而被懷疑。所以如果能順利救出你母親他們,我和你一起走,不管是參加馬基游擊隊,到瑞士,還是去美國,甚至是參加盟軍,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好。」我沒辦法收回自己的手,「好的,如果可以……」

然而,事實永遠不會想我們想像的那樣順利。在第二天早上十點左右,一張夾在麵包袋裡的紙條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轉運時間已提前一天,其餘不變,小心!」

落款是一個簡單的縮寫「L」

我緊緊攥著這條冒險送來的消息就很明白,即使貝爾肯中士死了,依舊把蛇毒留在了我們的身體里——他果然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們撲個空,沒有絲毫仁慈的心思。那麼現在一切都要提前了準備了,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瓦爾葉泰劇院,把消息送到游擊隊手裡,再次確定了行動計畫和準備情況。在那個三岔路口,我們提前把一輛偽裝好的運貨卡車停在中間的斜坡上,當第一輛囚車過去以後,就衝下去截斷第二輛,埋伏在報攤後面的人會對第一輛車的輪胎掃射,讓它停下來,然後卡車上的十個人分兩組解決措手不及的德國兵。

我沒有把少校的份算進去,因為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如當初期望的那樣成為了押運成員之一;即使他真的在其中,很難保證中士又為他設置了什麼樣的圈套。

我幾乎沒有合眼地熬過了這個晚上,然後在大約十一點的時候上了卡車,趕到了埃拉特巷口。

天空很陰沉,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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