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時間只有在等待的情況下才會變得漫長,特別是等著某些你所不能掌握的結果,那感覺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難受得不得了。

我現在就很不幸地處在這種情況中。當然了,我也明白這是我自找的——

波特曼少校頭一次被我「將軍」,但是我並不認為自己能牢牢地把他身上的韁繩抓穩。以他的性格是不會乖乖當一個提線木偶的,何況我所用的手腕並不高明,甚至連我自己都不齒。

這步計畫太冒險了,但即使現在回頭來看,我也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我需要他手裡的特權,但他也不會輕易地成為一個第三帝國的叛徒;即使他內心深處很有這樣的潛質,可他也懂得該怎麼做對自己最有利,他不會輕易拋棄目前的高官顯位而讓自己陷入一種危險的境地。而眼前迫切的情況不允許我再慢慢地對他進行情感上的「熏陶」了,什麼「曉以大義」更是荒謬,於是我選了最有效率卻最卑鄙的方法——脅迫他。

「利用了他的……真誠嗎?」

我在手指在靜靜地放在琴鍵上,卻沒有動,腦子裡只是閃過少校當時的臉。那張英俊的臉上有非常少見的怒火,如果不是我的錯覺,我甚至認為自己看到了他眼睛裡些微的痛苦。就是這樣的表情竟然令我越來越內疚。

是的,是內疚;還有該死的慚愧。

我開始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彈奏《悲愴》,音符撞擊著封閉的琴房彈回我身邊。滿溢而出的旋律充滿了我的耳朵,但我的心卻好像浮在半空中,至今我依然很難理解我們之間的關係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的樣子。

命運的劇本是不是過於奇妙了……

「伯爵大人,花園已經修剪完了。」

門口傳來了輕輕的呼喚,我停下了手指的動作請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進來,他把沾著泥的手套揣在壞里,古銅色的臉上還有細細的汗珠。

「辛苦你了,露旺索。」我讓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來點白蘭地嗎?」

「謝謝,大人。」

我把酒遞給他,關上了門,然後斜靠在窗前,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對他說:「那個便衣警察看不到這兒,你不用擔心。」

「花匠」舒展開濃黑的眉毛:「我相信您這裡還是安全的,大人。」

「暫時是這樣,我的朋友,不過千萬別以為永遠都這麼安全。」我朝他笑笑,「來吧,告訴我這兩天咱們的『獵物』有什麼反應。」

「一如平常,大人。他好象過得挺好的,什麼動作也沒有。每天從住的地方到特納爾廣場旁的辦公室工作,晚上應酬那些軍官和叛徒,甚至還能抽出時間陪他的情婦。」

「他發現過你們嗎?」

「絕對沒有。我們每次都換不同的人去,而且沒有一次化裝是相同的。」

我疑惑地抱起了雙臂:「離周末還有兩天,他難道不明白如果到時候沒有護照的話將會出現什麼結果嗎?」

「莫非他打算自己想辦法解決?」

不,我知道少校不會冒險跟我們打這個賭,他不可能有資本來承受失敗的後果。所以他一定會順從我們,如果他借這個機會讓我們急一急,開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那麼我是不會介意的……但是他真的如此嗎?

「露旺索。」我走到他身邊,「我要你轉告弗郎索瓦,從今天開始再加派一個人盯著他,還有他身邊的人,特別是接觸密切的。」

「好的,大人。」我的同志站起來,走了出去。

少校,別讓我失望啊。

琴聲高高低低地在房間里盤旋著,就如同我此時此刻的思緒。

露旺索的消息在接下來的幾十個小時里非常有效率地傳到我的手裡,幾乎全都是波特曼少校的行程表:

11月16日8:00,從寓所到達辦公室;9:52乘車到巴黎警察總署審問被捕的英國間諜;12:10在「加勒親王」大飯店與兩名陸軍中校共進午餐:15:38趕到凡爾塞醫院慰問武裝黨衛隊傷兵;13:34來到看守所;17:50回到寓所:20:12與情婦會面;11月17日8:00,從寓所到辦公室……

完全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他似乎可以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但是——

「露旺索,」我對坐在面前的這個仍做花匠打扮的男人問到,「這段時間派去監視的人離他有多遠?」

「最遠不超過兩百米,我們有時候是躲在附近隱蔽的地方用望遠鏡觀察。」

「那麼你們注意到他身邊的人了嗎?」

「當然。」

「海因里希·貝爾肯中士是不是也一直都跟著他?」

「您指的是……」

「那個酒紅色頭髮的副官。」

我的同志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大人,我們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人!」

該死!我現在的臉一定很快地變成了綠色!

波特曼少校,他果然耍了手段,他自己沒出面,卻使用著最靈便的工具!我真恨自己的愚蠢!為什麼只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我應該知道他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人,他到底讓他的副官做了什麼?那個人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至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讓我不舒服!

那原本存在於心底的對少校的一絲愧疚已經被剛聽到的消息埋葬了,我飛快地理清思路,找到最快的處理辦法:「快去告訴弗郎索瓦,暫時別把那三個英國人帶進巴黎,計畫有些小小的變動。我們需要再次確定少校到底具不具備危險性。」

「好的。」

露旺索掩飾好他的一絲慌亂,匆匆地離開了。我從書桌的暗格中抓起手槍放進口袋,拿起了大衣和帽子——

鈴鈴……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正要出門的準備。我皺起了眉頭,在遲疑了片刻後還是把聽筒放到耳邊。

「您好……」

「晚上好,伯爵大人。」是那個如惡魔般罪惡而誘人的聲音,「今晚能賞光嗎,我有三份很『特別』的禮物要給您。」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在耍什麼把戲?突然完成了我們的要求,這會是陷阱嗎?

「怎麼了,伯爵大人,您好象不是很開心?」少校的聲音一如平常,輕佻卻隱約帶著力量,我卻不寒而慄。我應該接受他的「邀請」嗎?或者他早就準備好了手銬,但是萬一他懷裡真的揣著三份護照又怎麼辦?

我現在只有懷疑卻缺乏證據,如果不去……會不會浪費一個大好的機會?如果我去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我也下了一份更大的賭注——

「您怎麼了,伯爵大人?」少校的聲音開始變得不耐煩,「您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我會傷害您?」

「您在說笑吧,波特曼少校。」我控制著尖銳的口氣。

「是啊。」他在那頭大笑起來,「您手裡握著我的前程,我們的位置可沒像現在這麼微妙,您大可放心。」

色子已經投下去了,就讓我痛快地賭一把吧!

「什麼時間?在哪裡?」

「晚上七點,在聖光榮大街的奧雷拉花園飯店。我預定了座位。」

「我會準時到的。」

把聽筒放下以後,我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把槍重新放回了暗格——現在我身上連一把鋒利的小刀都沒有。不管怎麼樣,總不能讓蓋世太保們逮捕我的時候「剛好」從我口袋裡搜到鐵打的證據吧?

我吩咐安德烈準備好車,然後穿上大衣,牢牢地扣好。希望它能幫我抵擋今夜的寒氣。

奧雷拉花園飯店是一間華麗卻規模不大的五層樓建築,室內裝飾很有點舊式宮廷的味道,旋渦狀的花飾在壁燈燈光下顯得很獨特,護壁板上的浮雕也很精美。一支七人的樂隊在窄小的舞台上演奏著舒緩的小夜曲,每張桌子上圓柱形的檯燈朦朦朧朧籠罩在用餐的人臉上,讓人覺得情意綿綿——怎麼看這兒都是戀人們的天堂。

少校訂的座位是靠近窗邊的一個雙人桌,當我到達的時候他已經點了一杯雪莉酒,慢慢地翻看著菜單了。

「請坐,伯爵大人。」他在燈下沖我露出了極有魅力微笑,「您要吃點什麼?」

我平靜地點了幾份清淡的素菜。

「您的胃口不大好嗎?」他支著頭調侃到,「怪不得您那麼瘦。」

「這個倒不需要您掛心,少校先生。我很好。」

這個金髮男人的眼睛裡多了一點捉弄的神色,他用手輕輕按了按脖子:「哦,但是我這兩天可不大好。伯爵大人,你留在我身上的傷口可讓我疼得睡不著覺啊。」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希望您只是誇大其詞。」

「絕對沒有。」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張硬質的紙放在桌上,「它時刻在提醒我,您吩咐的我一點也沒敢忘記。」

是護照,可是我並沒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拿過來。

「怎麼?您的表情讓我覺得您似乎對此不是很滿意。」少校漂亮的眉毛向上一挑,「還是……您更加貪得無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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