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安泰?海格利斯?他到底想跟我說什麼?複習希臘神話?

我把紙條兒攤開放在桌子上,盯著那幾行漂亮的字跡。他的字很優雅,賞心悅目,就跟他的外表一樣,但是莫名其妙的內容卻讓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突然的來訪,漫無邊際的閑聊,暗地裡傳遞的紙條兒,這些完全不合常理的行為背後隱藏著什麼危機嗎?

「安泰即將倒下」,難道是一種暗示?

我在桌子上敲打著斷斷續續的節拍,回憶著前幾天晚上行動的細節,沒發現任何可能讓他找到的證據,那麼他不是來敲詐我吧?讓我想想海格利斯殺死安泰的故事是怎樣的;哦,那個私生子把站立在大地之母身上吸取力量的巨人舉起來,扼死在空中,會取巧的傢伙……等一等!

我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巨人安泰?巨人?

《巨人》!莫非是雷蒙德·戴斯先生出事了?

一陣寒意從我背後升起:難道波特曼少校是想告訴我,戴斯先生出版的地下報紙被發現了!

的確有這個可能……但是,那個黨衛軍為什麼要向我暗示呢?他怎麼能將這樣的情報隨便透露給外人?或者……他根本是在試探我?

我捏緊了拳頭——一定是這樣!他沒有理由給我什麼好處,他唯一的目的是要我立刻聯繫戴斯先生,然後乘機把我們都抓起來!只有這種可能。

我幾乎可以肯定,《巨人》的發行網已經暴露了,那位地下報紙的負責人現在很危險,得提醒他務必小心,可是我卻不能在這個時候露面,這隻會方便我們的敵人一網打盡,我必須儘可能地保存其餘的人。

我咬了咬牙,煩躁地撕掉了桌上的字條兒,然後拿起電話找到了年輕的秘書。

「……是我,皮埃爾。」我用平常的語氣吩咐他,「請你過來一趟好嗎?我需要你把一些稿子給雷蒙得·戴斯先生送去,他答應為我出《華倫沙夫人》的第二版,我已經校訂了好了……是的,就是現在。」

我從書桌里翻出一疊樂譜,在最後一頁用鉛筆淡淡地勾出一隻天鵝,優美的脖子昂了起來,微微張開嘴——希望它發出的警報能及時地傳到戴斯先生耳朵里。

皮埃爾很快趕來了,他沒有任何疑問地把樂譜揣進皮包。

「請告訴戴斯先生,如果他拿到了稿子就給我說一聲,我會在家裡等他的電話。」

「好的,大人。」老實可靠的年輕人夾起包走出門。我看著他的背影,暗暗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時間過得很慢,昏黃的太陽像年邁的老頭一樣爬過天空,沉了下去。我按捺住心底的焦躁陪母親用過晚餐,又回到了書房。

電話一直沒響,我想聽到的消息也沒有傳來。不詳的感覺像烏雲一樣壓得我難受;看來戴斯先生那邊已經出事了,否則怎麼會連一點迴音都沒有;難道是皮埃爾半路有什麼意外了……

正在忐忑不安的時候,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寂靜的空氣。我飛快的抓起聽筒,一個略帶哭腔的聲音立刻從裡面傳了出來:「伯爵大人,糟了……」

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了——

可憐的年輕人在八點左右才給我來了電話,他驚惶失措地告訴我,雷蒙德·戴斯先生今天下午突然被蓋世太保抓走了,他的公寓、事務所、出版社遭到了全面的查封,據說是涉嫌「印製非法出版物,偽造和傳播有害言論,煽動反政府情緒,並策劃一系列暗殺和恐怖行動。」

我的秘書一到戴斯先生的事務所就被駐守在那裡的士兵抓了起來,他們粗暴地把他帶到了另一間辦公室,詢問他的來意,並且把他的皮包和口袋翻了底朝天。他被嚇壞了!

「……那些人甚至以為我是地下抵抗組織的成員,他們不停地盤問我,用了整整兩個小時!上帝啊,伯爵大人,我真害怕……」

「他們看了我的手稿嗎?」

「看過了!是那個金髮男人親自檢查的,就是波特曼少校……他好象一直呆在那個地方。他一邊看,一邊還在笑。」

「他跟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大人,他只是讚揚您的作品很出色,他很喜歡,然後就把所有的東西還給我,叫我走。」

「是他放了你的?」

「是的,大人。他說弄錯了,我是無辜的,我當然就出來了。」

「上帝保佑你,皮埃爾。」我安慰他,「你本來就只是去送個東西而已,他們不能把你怎麼樣。趕快回去吧,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找你談。」

「好的,大人……晚安。」

「晚安。」

我的手按在聽筒上微微發抖:

果然是這樣!

雷蒙德·戴斯先生真的已經被捕了,也許還不止他一個,《巨人》的工作人員到底有多少人僥倖逃脫呢?德國人怎麼會知道這個地下刊物呢?整個發行網是不是完全被破壞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還有多少同事處於危險中?

波特曼少校果真是在試探我,他一定早就等候在那裡,如果今天是我親自去,說不定已經重新躺在了看守所骯髒的牢房裡了。那個陰險的傢伙!

這是我投身抵抗運動之後遭遇的最大變故,納粹的清剿竟然離我如此之近。我一方面為戴斯先生擔心,一方面也不可遏止地感到了一絲恐懼;不單是因為自己處在危險中,更加害怕因為自己的緣故把更多的人帶進了這種危險,包括我的親人、朋友和同事。

我在柔和的燈光里看向放在書桌一角的相框,瑪瑞莎在那裡莎甜美地微笑著,她的眼神彷彿透過時空在安撫我。我用拇指摩挲著她的臉,為自己上一刻的懦弱感到慚愧,我不該有絲毫的退縮和膽怯。我還沒有為她報仇,怎麼會這麼輕易地被納粹抓住,至少在我死之前,我要讓波特曼少校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鈴……

沒有預警的電話鈴聲招回了我的視線,我轉過頭拿起聽筒,一個熟悉卻厭惡的聲音灌進了我的耳朵:「晚上好啊,伯爵先生。」

自以為是的勝利者又來向我示威了嗎?

「晚上好,少校。您有什麼事?」

「哦,只是想找您聊聊。」他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到,「一來感謝您今天上午的款待,二來也想告訴您,我看到了您的一些稿子,說句實話,我很喜歡。」

「謝謝。」我刻板地回禮,「我的秘書已經把您的話轉告給我了。」

「啊,啊,說到那個倒霉的年輕人,他還真是被蒙在鼓裡呢!我也沒想到您竟然這麼快就做出了反應,真令人驚訝。」

「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的法文還寫不錯啊,難道您沒看明白,哦,還有一些拉丁文,這對您不成問題。我知道您能很輕易地猜出我想說什麼,對不對?但是您很細心,不會親自跑一趟的。」

「我給自己的合作人送一些手稿,這不過分吧?」

「過分的是在手稿後面塗鴉;那隻天鵝畫得不錯啊。」他低聲笑了起來,「伯爵大人,您知道嗎?最近我對這種鳥類特別感興趣呢。」

我覺得他的話裡帶著的寒氣簡直像毒蛇的信子一樣纏得我難受。

「那種無聊時候畫的小東西也讓少校先生喜歡嗎?真算是我的榮幸啊。」

「不用客氣,伯爵大人。」他毫不臉紅地接收了我的「恭維」,「我想告訴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不要忽視我這次的『關照』,要好好保護自己,千萬別輕易死掉哦。」

「『關照』?」

他在電話里沉默了片刻:「您認為如果不是突然發現了這份地下報紙,瓦爾葉泰劇院的暗殺行動會被蓋世太保輕易放過嗎?我可不想失去您這個有趣的對手。」

聽筒里傳來「咔」的一聲輕響,對方掛斷了電話。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某種奇怪地感覺在一瞬間掠過我的神經,我像觸電一樣把電話扔了出去,接著感到一陣戰慄。

那個人正在對我做的事似乎有一種腐蝕作用,莫名其妙的回護比明目張胆的陷害更讓我覺得危險,我的對手太狡猾了,而我卻似乎對他捉摸不透,如果始終對自己的對手不了解,我理所當然地會處於劣勢。

把滾落在地上的電話撿起來,我調亮了檯燈,從書架的縫隙中找到之前老菲利浦帶來的幾張紙。我小心地把它們展開,放平在書桌上。

這是一些混合起來的材料,有一大半來自於納粹的內部檔案,還有一些則明顯是從不同渠道收集到的閑言碎語。

要調查波特曼少校這種顯眼人物的背景並不是太困難:

根據檔案中的記錄,他在1916年生於德國柏林,原名叫漢威米諾·科羅拉德,在十八歲那年才改名為羅斯托克·馮·波特曼,陸軍參謀部的漢斯·馮·波特曼將軍是他的父親。他二十歲那年參軍,接著加入了黨衛隊,之後的便一帆風順,那位父親確實為這個唯一的兒子鋪好了平步青雲的仕途。不過他在軍隊中的表現談不上特別出色,感覺上有些平庸,但是總能在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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