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奔流(2000-2005) 第二十二章 掙扎與傷痛

升溫,依然是中國主題。

世界上首條商業運營的磁懸浮列車於2002年在上海開通。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城市,上海為精心打造的線路付出代價——開通第一年即虧損2.68億元,兩年後的2004年,營業額不到1.35億元,虧損額則上升至4.4億元。

同樣在上海,新年來臨前的最後幾天,上海房產界廣傳流言: 溫州人即將撤出大上海。在煞有介事的口口相傳中,小道消息變得有鼻有眼,最終如同重磅炸彈引起軒然大波。

自2001年夏天,第一波溫州看房團開進上海。三年間,無數溫州人裹挾數億資本,在上海房產市場翻雲覆雨,儼然成為一方財富力量。他們的到來,使上海樓市出現前所未有的繁榮,當然他們收穫了豐厚回報。而金錢只是一方面,很多時候,他們是地產商的座上賓;他們憑藉不小的經濟貢獻,與地方政府培養了相當程度的默契與好感。

溫州人願意置業上海,上海人也樂於將樓盤賣給溫州人。「溫州人買樓不挑剔,少有糾紛。」一位上海售樓小姐對採訪她的媒體記者說,「不像上海人精明。」她甚至比喻,「溫州人買樓像農貿市場買大白菜」。與此相比,上海人抱怨: 上海的樓盤價格都是被溫州人炒高的。

難以想像,沒有溫州投資客,上海會是怎樣的景象。歷史沒有假如,它還在貪婪地吞噬著未來。

春節過後,溫州照例推出一年一度的房展會。期間,上海房產開闢專展,仍舊受到溫州投資者的熱烈追捧。面對火暴的場面,上海記者並沒發現風言中所傳的撤退跡象,反而有感 「投資熱情不減」。事後看來,記者們過於樂觀地估計了形勢。

或許意識到泡沫經濟的存在,上一年年底,政府斷斷續續推出政策調控房價。

政策收緊、放貸變嚴、輿論加劇,方方面面的跡象表明,房地產市場的春天難以長久維繫,拐點即將到來。寒冬到來之前,避免損失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儘早撤離。

溫州人的上海大撤退只是冰上一角。猜測變成現實,大規模的撤退開始。溫州市政府也站出來,以旁觀者的姿態,叫停「炒房團」。由此,叱吒風雲的溫州投資客隱忍鋒芒,暫時性地退出國內房地產舞台。

沒有人擔心溫州商人的未來。這是一群對於商業拜物教式充滿執著的另類,他們會為此不惜代價的努力。所以,任何事物到他們手中總能演繹出財富傳奇。只要有閑錢,他們「總有炒不完的東西」。

那麼,接下來要炒什麼,一切拭目以待。

國內的大規模撤退形成強烈對比,溫州資本在海外房產市場依舊放肆擴張。

趨利避害的屬性驅使資本流向更能產生利潤的領域,國內缺口被封堵,「平的世界」總有資本發泄的空間和迴旋的餘地。

溫州對外貿易合作局數據表明: 2004年,出口45.8億美元,同比增長34.5%。民營企業出口的25.5億美元中,一大部分外匯轉向海外樓市。

這年,巴黎街頭常有「溫州太太團」出沒,她們的任務是: 一購物,二看房。許多在美國紐約的溫州人掀起炒房高潮,皇后區,有溫州人購買地皮,自建房屋用於投資。溫州人的目光還並不僅限於發達國家。越南、緬甸等經濟落後的國家,都成為他們投資的熱門之選。

從2003年末,大批溫州人集體開赴越南芒街,考察投資地產。一個溫州老闆在當地建成的中國輕工城,溫州人買走所有商鋪。柬埔寨,10個溫州商人中,起碼有六個從事地產投資。之前發家的服裝、眼鏡貿易,反而成了副業。而另一個吸引溫州炒房團目光的是中東迪拜。那裡,基礎建設大張旗鼓,房地產的春天剛剛到來。

伊拉克戰爭結束,中東各國經濟復甦,恢複重建是共同的主題。迪拜政府大興土木,率先放寬政策,允許外國人購買永久性不動產,房產一路狂漲。2004年初,迪拜推出「耶穌島」別墅,叫價960萬人民幣,溫州人聞風跟進。跟進的結果,就是狂飆式的財富增長。

淘金潮中有葉鑫。看到迪拜火熱場景,只是來參觀的他決定留下。他並未像大多數人炒房,而是進軍建材市場。帶著翻譯,頂著高溫,葉鑫熱情兜售自家產品。做成第一單生意後,一發不可收拾,儼然成為迪拜建築行當里頗有頭臉的人物,並受到酋長接見。

除了地產,溫州人盯上了煤炭和石油。

房地產上斬獲頗豐的溫州人,忽然感悟能源具有更強的投資性。當這一年,法國結束約200年的開採煤礦史時,氣魄的溫州人包攬下山西省六成的中小煤礦。數據指出,溫州人用40億元的成本,控制了8000萬噸的煤炭年產量,這個數字佔全國總產量的1/20。

一位太原當地人如此形容溫州人無處不在的身影:「隨便攔下一輛高級轎車,十有八九就是溫州老闆。」幾年前,這樣的風景難得一見。

溫州人最先與煤炭產生聯繫,是在20世紀80年代。

山西煤礦的井巷工程多由溫州人施工。當時國內煤炭市場低迷,煤礦企業普遍不景氣,類似拖欠工程款非常普遍。誇張的說法,有些礦井建成的那一天便面臨破產。於是,出現以資抵債的現象: 溫州施工隊沒有收回欠款,反而得到煤礦。但在被過度控制的市場和難以揣測的政治環境下,私人經營煤礦是件冒險的事情。早期經營煤礦的溫州人,不賠本者甚少。

2002年情況扭轉。國內煤炭市場全面復甦,而許多人對投資煤炭心有餘悸,溫州人悄無聲息地承包下礦井。一年間,投資額超過30億元,最大一筆交易過億,最少者也不下500萬。期間,地方政策大開方便之門。最極端的做法,政府以破產拍賣的方式,吸引溫州遊資投資下轄村辦、鎮辦煤礦。灰色交易摻雜其中: 山西某地價值上千萬元的煤礦以200萬元低價轉給一溫州商人。

溫州人投資煤礦達到鼎盛,他們是山西煤炭市場當之無愧的主角。結果是,近千家煤礦掌控於溫州人手中,佔據山西小煤礦半壁江山。在承包期內最大限度地爭取利潤,他們往往忽視生產安全。這恰恰為日後飽受詬病的安全事故埋下隱患,也為日後溫州投資者的困局埋下伏筆。五年後,山西省長治縣率先封殺「溫州炒煤團」,此風刮到朔州、呂梁、晉城等地。後來,山西省頒布新政,全省2840家煤礦收歸國有,溫州炒煤團兵敗晉城。

資本大規模進入山西煤礦的同時,有一些轉向了新疆。

獨特的地理優勢,新疆出產的棉花質量優厚,受國際市場青睞。2003年起,大量溫州商人進入新疆收購籽棉。僅阿克蘇一地,就有上千名溫州棉客活動,他們手中掌握的資金高達數十億元。他們的炒作使得籽棉的收購價格一度超過每公斤8元,創歷史新高,「所有溫州投資者認為行業回報穩定、利潤高」。可2004年,市場給這群衝動的投資者上了一課。

中國棉花價格急劇下跌,溫州棉商損失慘重。可是,溫州人又很快發現新疆石油儲量豐富,是天然的投資場。大量棉客搖身一變石油炒家。46歲的陳文高看著油價攀升,就有了投資油品的計畫。半個月時間,他承包下一口油井,更換設備、招聘員工。

其實,溫州流向油品市場的資本超過50億元,有100多人成為油井主人,還有大量的溫州人經營加油站與成品油買賣。據稱,僅僅數月時間,最早涉足成品油銷售的黃銀榮經手石油5萬多噸,獲利達數千萬美元。更多的溫州人則在醞釀「油井投資聯盟」,「聚集起來形成合力」分羹「油品投資市場」。甘肅、陝西等地,頻現溫籍油商影子。

炒房、炒煤、炒油,溫州人無利不起早。「樓市泡沫論」甚囂塵上,且資源畢竟投入所需巨大,許多財力有限可不甘沉默的溫州人忽然又想到了計程車。

溫州人歷來有炒車的傳統。

早在10年前,溫州出現第一批炒車族,其中包括王克誠,「那時候太好賺錢」,「10萬元投資兩年收回成本的項目一般人瞧都不瞧一眼」。他以11.5萬元的價格買進一輛夏利計程車,僅僅七個月,車價飆升至38萬元。

1998年,溫州拍賣300輛計程車的營運權,新計程車經營權證竟以70萬元的高價入市。王均瑤斥資近億元,以平均每輛68.8萬元的價格,買下百輛市區計程車經營權,讓人瞠目結舌。接著,市政府以明文規定的形式確認計程車經營權的商品性。《溫州市區出租汽車客運經營權有償使用暫行辦法》明確規定: 通過有償取得的出租汽車客運經營權,長期有效,屬個人的,可以繼承、轉讓;屬法人的,可以轉讓。同時,政府適度控制計程車市場,使得車總量一直維持在3329輛,3287輛車的經營權歸個人所有。另外,計程車經營權不僅可以交易,甚至可到銀行抵押貸款,一輛車大多能貸到50萬元,10年內分期還清。

政策大大提高計程車投資價值。漫長而不引人注目的炒車行為在溫州拉開序幕。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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