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奔流(2000-2005) 第二十一章 嬗變

迷局通常令人嚮往,那些微妙的變動,往往引發巨大的事件,而結局又往往總是因此不同。如此奇妙而刁詭的規律實質反映著微妙在時空流變中的永恆。

2002年,中國發生著既激動不已又忐忑不安的變化。

大街小巷,一首名為《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情歌四處飄蕩,歌詞露骨,引人聯想。另一個女歌手陳琳慵懶而惆悵地唱著《愛就愛了》,一不留神,竟然成為流行歌曲。

社會風氣無限開放,時髦的青年人在大街上公然接吻見怪不怪。他們有著奇形怪狀的髮型,穿著另類,頻頻進出網吧、遊戲廳和迪廳,口中喃喃有詞,歸根結底是在追求「自我」。

何止年輕人,整個社會的自我意識都在集體覺醒。

手機普及,最受歡迎的手機品牌是摩托羅拉,無論男女,以擁有一部V998自豪。一些人在汽車上塗抹奇形怪狀的符號,把好端端的汽車改裝得面目全非;更有人打起車牌主意,申請充滿個性的數字組合,政府居然不加阻止。潮流從城市傳進鄉村,三位山西農民駕駛車頭印有中國地圖,車身寫著「兩岸攜手,共創繁榮」、「愛和平,促統一」標語的麵包車,自費周遊全國。

一切,都不是無中生有。

中國加入WTO,國家間交流合作日益頻繁。世界各地的物質、信息、理念和潮流,洪水般奔騰入國門,擊打人們心理,潛移默化著這個期待變化的民族。美國人斯賓塞的《誰動了我的乳酪》一書被介紹進來。這本論述變化的讀物順理成章地迎合主流,大行其道。

劇變還發生在資本領域。「權貴資本」現形,數額龐大的國有資產被以各種名義劃撥到私人的名下,社會上一下子竄出來眾多背景神秘、出手大方的人物,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他們慷慨大方、享用豪奢,就是無法清楚掌握他們的來路。

而開年僅僅幾天,副總理吳儀視察溫州經濟技術開發區。時值開發區建成10年,綜合實力發展緩慢,甚至一度排名倒數第二位。吳儀不留情面地質問隨行官員:「再倒數下去的話,我看你們這個開發區也不用辦了。」

溫州官員誠惶誠恐,回去反省。

英國《金融時報》記錄下一個浙江義烏商人遭受非法地下錢莊的遭遇,並把矛頭直指溫州這樣的小城市,還對「一些地方政府」委婉提出批評。而國外買家突然發現,自己幾個月前在溫州廠家網站上的問詢遲遲無人回覆,這些花哨的網站原來是「空殼」一個,它們的溫州主人壓根就不懂什麼叫電子商務。

官員們對這種情況相當著急,頻繁開會研究對策,最終提出「信用溫州」,信誓旦旦: 決心用3年時間,建立良好的信用壞境,再用5年,達到國際信用水準。經濟學家茅於軾不無惋惜地對《人民日報》記者說:「要是溫州發展初期就強調信用,老早就發展得更好。」

人世間的悲歡,本身就是一場輪迴。

無需多疑的劇情,這時代賦予子民的使命和精神面貌,註定是追尋榮耀的宿命。這便是包括溫州人在內的國人之所以在新生物浮現的第一時間,冒著各種風險仍然樂此不疲。而目空一切和辛酸榮辱的背後,充斥著磅礴而感傷的情愫。

一批批混跡於商業變革的洪流中,努力去營造驚人戲劇的探路者倒下和崛起。在這樣的記憶交錯中,有一種嬗變力量,始終讓人堅定不移。

2002年元旦,《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邁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步伐》: 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不僅需要發達的物質文明,而且需要先進的精神文明。實現兩個文明的協調發展,是我國社會全面進步的必由之路。

因為無法參透,所以不願放手。顯然,溫州在積極響應社論的號召。

民間,幾位老闆自發捐款16萬元,搶修古老的木拱廊橋;一個普通市民,數十年如一日地收藏動植物標本,投資建設的野生動植物標本博物館堪稱國內之最;錢金波則不惜血本推廣鞋文化,被金庸稱讚為:「文化出招,叫『飛龍在天』。」

至於政界,或許基於「信用」二字,掀起一股清理整頓風波。甌海區對1297名幹部的檔案進行重新審查,62名幹部文憑遭到質疑,其中2人因學歷造假受到嚴肅處理。

緊接著,剛從鹿城區公安局局長位子退下來的王天義被檢察機關調查。這個曾經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處級幹部,在位時貪贓枉法、賣官鬻爵,10年間收受賄賂1800多萬元,創下浙江官員的受賄記錄,最終沒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除夕,百無聊賴的賈和芬正準備回家過年,突然收到來自以色列要求發貨的傳真,並答應預先支付定金。廚具公司成立半年,問詢者多,下單者少,賈和芬沮喪地懷疑是否下海過早?此時負面情緒一掃而光。看完傳真,顧不上吃年夜飯,賈和芬急忙打開電腦,通過郵件溝通交貨細節。第一單交易順利談成。她給自己買了輛跑車,把辦公室裝飾一新。

摩拳擦掌的還有陳濤與何德賢。

幾個月前,陳濤的身份是海員,而何德賢的身份是皮鞋廠的打工仔。他們對命運的安排並不滿意。前者辭掉工作,到溫州一家眼鏡店謀了一個人事助理的差事,月薪600。隨後禁不住弟弟勸說,開了一家名為「頂豐」的補發店。

一連數月,補發店無人光顧,使出渾身解數,陳濤發傳單、打海報、送禮品,仍不見效。情急下,他從其他理髮店拉來客戶,為博取對方的信任,他用自己頭髮做實驗,剃了個「地中海」式髮型,再用店裡的技術補好。他的誠意打動客戶,迎來開業第一位客人。

沒有想到,客人對補發效果非常滿意,充當起免費宣傳員,回家逢人便講,前來補發者驟增,小小的補發店人滿為患,「頂豐補發店」名聲漸漸響亮,給其後的連鎖加盟奠定基礎。

2002年4月,非洲現代史上最曠日持久的內戰結束。飽受戰爭創傷的安哥拉歸復平靜。易會場迅速出擊,在安哥拉註冊「溫州易得利進出口有限公司」。蒼南編織袋、毛毯等傳統產品漂洋過海,源源不斷地運往非洲西海岸。

易會場還在安哥拉開辦遮陽傘工廠。印著「易得利」商標的太陽傘,布滿安哥拉首都羅安達——這個有400多萬人口的熱帶海濱城市。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到此,易會場可謂苦盡甘來。商界沉浮,本是不歸路。儘管成功未免來得過於苛刻,可易會場的這條路,因為兩次破產、七次遭搶劫而變得更為驚心動魄。易會場初下海時,什麼都新奇。當從朋友處得知飼料廠高價收購玉米,他以為賺錢的機會來了,傾盡所有購進玉米,準備運回溫州。但貨物運回,易會場發現玉米被動過手腳,摻水變質,只能賤價出售。像多數溫州人一樣,易會場第二次創業選擇進出口貿易。廉價而多樣的小商品提供巨大的採購空間,唯一的困難在於需要找到恰當的市場。

令人不解的是,易會場把目光對準安哥拉,一個位於非洲大陸西海岸、長期戰亂的窮國。中非關係雖然日益緊密,可吸引中國商人目光的也只是少數的幾個國家。長年戰亂對商業生態造成破壞,不穩定的社會治安讓人心有餘悸,不入流的安哥拉根本不在中國商人考慮之列。這個國家總共只有30名中國商人。對易會場來說,這是人生第二次劫難。與上次生意失敗有著某種驚人的相似,他向安哥拉發送完最後一批貨物,合作者徹底斷絕音信,170多萬貨款石沉大海。懊惱中,易會場登上開往羅安達的飛機。

在這個世界上最不發達國家的首都,看到滿街的垃圾、擁堵的街道、破敗的建築、橫行的瘧疾和紛飛的戰火,易會場心中怒氣卻一掃而光,他決心在這裡扭轉頹勢。

在羅安達最有名的聖保羅批發市場,易會場硬租下一間店面,開始創業。這裡長期由西非人和越南人壟斷經營,外人慾想分羹,多數會被打得頭破血流。

明顯的叫板果然引起壟斷者的不滿,易會場接連遭受恐嚇。一天晚上,易會場在羅安達郊外的房間休息,一陣機關槍猛掃,頃刻間牆壁被打得千瘡萬孔,玻璃支離破碎。另一天早上,一群蒙面大漢闖進家,用手槍頂住頭部,強令他雙手貼在衛生間牆壁上,橫掃了11萬美金和手錶、手機、相機等貴重物品後,揚長而去。

易會場沒有知難而退。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批發市場,他帶領不多的溫州商人抱團作戰。2002年,100多家店鋪的主人,全部換成了黑頭髮、黃皮膚的中國人。

國際化的突進,管理視野的突變,溫州人的雄偉抱負油然而生。外面的世界對溫州人而言,意料之外的機遇總要大過意料之中的挑戰。

同年,林建清收到邀請,發出者是烏克蘭國際人權保護委員會。就這樣,經商之餘,他扛起人權保護大旗,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中國商人鳴不平。

三年前,林建清從溫州來到烏克蘭開拓市場,選中奧德薩城,一個位於烏克蘭南部的港口城市。開始,林建清做鞋類貿易。經他之手,大量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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